也許,因為我一直對海森堡崇拜心理,把他想得太通情達理。再加上公墓時他給我留下的印象很好,我自然而然地以為他也對我也非常信任。有了這層預設,在他懷疑我作弊時,我就無法冷靜了。
海因裡希的臉色一直像布滿轟炸機的天空。
雷德時不時通過觀後鏡投來同情的目光,很快又轉過眼睛。他也該有點覺悟吧?那天離開公墓時,要不是他對海因裡說“海森堡隻願意和上過大學的人交流”,海因裡希也不至于對我投射這麼大的期待。
到我家了,下車前我說:“科學家們的頭腦,有時是非常固執的。”算是給自己的不冷靜找個借口。
“幸好讓沃裡斯先走了。”海因裡希說,沒有再發脾氣。他也明白,換沃裡斯聽到“作弊”這種評論,隻會比我更激動。
幾天後,海因裡希再次把我叫到仁慈醫院,因為海森堡要出院了,說想見見我。
沙醫生把我們帶到三樓樓梯口。
“祝你們順利,我那裡還有一個顱骨等着鑽孔。”他做了個鑽孔的手勢,快步離開了。
海因裡希囑咐我:“昨天沃裡斯給他做了治療,他的态度比上一次更配合了。記住,如果他還沒有給出具體建議,您可以和他約定,以後再進行實驗,實驗場所全由他們布置。”
房間裡,海森堡拿着撲克跟自己玩牌,見我進去,他把牌收成一墩。
“昨天,沃裡斯·勒内先生又來給我作了能量治療。還留下一份材料。”
他拿出幾頁紙,我一看,是我在北非時寫的治療筆記整理版。昨天海因裡希是找過我的,隻是當時我正在萊溫教授的辦公室裡(挨批評),他敲了辦公室的門,萊溫教授怒氣沖沖地出去不知道和他說話了什麼,海因裡希直接走了。可能他後來就帶了沃裡斯去醫院。
“很有趣的記錄。”海森堡溫和道。
為了讓沃裡斯好懂,我寫得圖文并茂,都是大白話,沒有學術字眼,就差畫成卡通手帳了。
“我明白了你們這種治療是有實際效果的,而且也明白你們很執著,希望把這個能量治療用儀器用來幫助德國士兵。”
他停頓了好一會,“年輕人,掌握着一些能力,誰不希望做出一些有益的事呢?就像我也很希望讓原子能來幫助人類一樣。”他的聲音中充滿了壓抑的激|情,以及激|情無法施展的難以言喻的失落。
他從窗前回身,把那幾頁材料交還給我。
“但你們要了解,我有自己的項目,沒有精力參與你們的事。我想,應該是沙醫生向他們解釋過我的某些理論,使海因裡希大隊長誤認為量子理論和你們的能量有關。其實我對你們的幫助,是極為有限的。不過據我的經驗,你們的實驗也許可以在傳導能量的材料上去探索,這需要做實驗,這方面,不是我的研究領域。”
他又從旁邊桌上拿來一張紙,上面畫着一個示意圖,是關于能量如何通過不同材料傳導,并進|入人體的。
“當時勒内先生告訴我,他已經有了一種極為強大的能量,希望把這種能量削弱到不同的等級,——這聽起來确實和我的研究有點類似,于是我設想了這樣一種概念模型,也許會對你們有幫助。但我認為,重點仍然在于實驗材料,以及如何控制能量的等級。這需要大量的實驗。”
這些話是很中肯的,我點點頭。
“請原諒我第一次實驗時多有冒犯。”他說。這句話表明,他知道——起碼知道我并沒有作弊。所以他當時可能是……故意的?
念頭一閃,我明白了更多。怪不得我之前雖然行為不理智,卻并不覺得自己錯了。是我潛意識中感知到了他的意圖,而且認同這個意圖。
“一點誤解,是每個人都要承受的。”我說。
“您……明白了什麼?”他稍稍意外。
“大量實驗,需要很——久,是不是?”我加重了聲音,“甚至持續好幾年也不一定能找到?對嗎?”
“對。”他眼睛亮亮的。
“您在我父親墓前問過我,他是否研究出了什麼。我想,有些事本來是有意義的,但在特殊的時候,它就不一定有結果。”
海森堡贊許地看着我,也許他并不指望我能明白,但現在明白了,他願意和我說得更多。
“你還記得上次離開時,我提到矩陣嗎?”他拿出一些撲克,擺出一個4x4的矩陣。
“在一個矩陣中,——當然,我說的不是這麼小的矩陣,是那種巨大的、有幾百萬向量的矩陣,有一些向量是位于關鍵位置上的。”他飛速地移動着矩陣中撲克的位置,似乎遵從着某種計算規則,最後大部分撲克都被扣了起來,隻留下對角線上的撲克是正面朝上。
“您瞧,經過矩陣變換,這些扣起來的撲克數值是零。它們是不會對矩陣産生重要影響的,而這些對角線上的關鍵數值,代表着這個矩陣的本質。它們很關鍵。您明白嗎?”
他這些話涉及了矩陣運算的一些複雜過程,但我聽得懂。因為他不是在講計算,而是在表明自己的選擇。他仍然小心,沒有明說,因此使用了他自己的暗示。
“所以那些關鍵……向量,就不能取一些對整體矩陣有損害的……值。對嗎?”我試着用他的術語說。
“是的!”海森堡展開大大的笑容。
“請相信我,德國不會制造出原子武器。”幻相中他的話在我意識中響起。
他留在德國,是為了保存這裡的物理學研究,而不是為了研發有利于納萃侵略的成果——任何成果。
所以,他才會讓我們去研究材料,這也許是一個正确的方向,也許不是,但它會耗費大量的時間,那麼它就是目前“最适合”的方向。
“和矩陣中一個最重要的向量溝通,收獲很大。”我走到海森堡面前,和他握手告别。
小桌上還散布着一些撲克,有一張倒扣着的牌看起來有些“特别”,不知為什麼,它好像在招呼我把它翻開。
我照做了。
果然,梅花6。
“沒錯,就這個最重要的向量。我相信,這個向量沒有被‘污染’,您的導師終究會明白的。”
海森堡臉上呈現出前所未有的震驚,進而從這份震驚中,又生出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明白我和沃裡斯的能力是真實的,而這種力量如果通過儀器來實現,将具有巨大的威力。它可以用于幫助人類,也可以用于危害人類。
他太清楚這一點了,因為他手中掌握着的,也是同樣的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