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壓着的肌膚,實在細嫩,仿佛壓一下便要留下個印子似的,吹彈可破。
仰着臉看人,纖細的脖頸便露了出來。
謝危看了一眼,仿佛想要感知出什麼似的,也或許是藏在皮囊深處的惡意悄然溢出,讓他仍舊沒有撤回手來,隻是道:“人之存世,先利己,後利人。我瞧着你平日裡,步步小心謹慎,當你是頭腦清醒的。不曾想遇到他張遮,什麼都讓你忘到腦後了!”
他這般舉動,無情之餘,實有一分出格。
隻是,他沉怒越顯,她越乖覺。
姜雪玉自小被扔在清呈山清修,一開始有一對年輕夫婦照顧她,後來年輕夫婦去雲遊了招來了個啞婆照顧她,後來啞婆死了。
之後就是她自己一個人了,清呈山是不是回來很多人,不知是善是惡,什麼人都有。姜雪玉想活下去,總有自己的法子,慢慢的就成了趨利避害的性子,這時緊張之下,那種本能便絲絲縷縷地冒了出來。
于是她大着膽子,賠了讨好的笑:“可學生運氣好,正巧撞上先生麼。”
少女笑起來時,像是枝頭桃花綻了豔豔的粉瓣,實在是說不出的嬌俏顔色。一點點的讨好,卻不谄媚,反而給人幾分親近信賴之感。
讓人忍不住想原諒她。
謝危見了,卻陡地“嗤”了一聲,手指用力,竟是掐了她的下颌,迫她擡起頭來,聲音裡半點仁慈都沒有。
稍一用力,已叫姜雪玉吃痛。
她眼底頓時湧了淚出來,聽見他這一聲質問,隻覺雷霆貫耳。
謝危卻似已厭她至極,終于松了手,搭下眼簾不再看她,道:“滾去練琴。”
姜雪玉連忙爬起來,隻是方才被他拉得跌坐下去,膝蓋有些疼。
她微微蹙了眉,也不知為什麼,莫名有幾分心虛。自己忍了,朝房中角落裡望去。
另一側果然有張琴桌,上面置了一張琴。
姜雪玉一看眼熟。
竟是謝危那張峨眉。
這可是謝危自斫自用的琴,她眼皮跳了跳,往左右看也沒見别的琴,心裡已怯了幾分,不大敢碰。然而眼見謝危坐在那邊又無指點她的意思,隻好硬着頭皮坐了。
隻是的确常日未曾習琴,手底已然生疏。
才擡手彈了《碧霄吟》兩句,便錯了個音。
她吓得擡頭去看謝危,卻見他手腕搭着膝蓋指尖垂落,竟似在那燈光昏暗處枯坐,神情晦暗,也不知是在想什麼,總歸沒來罵她。
于是稍稍定心。
她趕緊改了過來,假作無事,往下頭繼續彈奏。
微顫的琴音,在晃悠悠的琴弦間流瀉而出,音質極佳,高時若清鳳啼鳴,低處如間關莺語,有暢快抒懷處沖上霄漢,逢缱绻斷腸時則幽咽沉郁。
劍書刀琴都在外頭聽着。
靜夜裡阒無人聲,隻伴着松上雪壓得厚了,簌簌往下落的細響。
簡單幹淨的屋舍内,彌漫着一股濃重的藥味兒,是大夫才給張遮傷處換了藥重新包紮,還歎了一聲道:“好險沒傷着要害,不然這麼深的一刀,隻怕得要了命去……”
張遮合攏衣袍,卻忽向窗棂外望去。
黑魆魆的院落裡伏着山巒樹影,那琴音卻袅袅不斷絕地飄來,初時還有些生澀,彈得久了便漸漸添上幾分圓熟,倒有了點得心應手的味道。
這般境地裡還要帶張琴出來的,隻有那位謝少師了。
是他的琴。
卻不是他的音。
張遮搭下眼簾來,任那大夫提了藥箱出去,擡手慢慢撫上肩上之傷,那痛意藏在深處,連綿未消。
他聽了好久好久,琴音才漸漸停歇。
姜雪玉實不知自己是彈了半個時辰,還是一個時辰,隻覺手指頭都要被琴弦勒出傷來了,實在招架不住,才大着膽子停了下來。
一看,原本坐着的謝危,不知何時已倒伏下去。
她起身來,輕手輕腳走過去,低低喚了一聲:“謝先生?”
謝危靠在旁側的引枕上,雙目閉上,縱然有柔暖的燭火照見幾分,蒼白的臉上竟也無甚血色,竟似睡着了。
沒了方才讓人膽寒的冷厲戾氣,平展的眉目靜若深山,隻仍叫人不敢有半分打擾,恐驚了他這天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