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襄盯着天邊的落霞,晃了晃搭在膝上的一條腿。
“我讓他走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玉婵歎息着從懷中摸出那塊兒白玉遞到他面前。
“這個還給你,拿去賣掉當做路上的盤纏。”
魏襄垂頭看了眼那玉,頗有些受傷地看向她。
“我魏少陵給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來的道理?給了姑娘就是姑娘的了,姑娘收好便是。”
他翻了個身換個方向,朝她眨眨眼,“再說,這東西其實也不怎麼值錢。我家離得遠,賣了也不一定湊得上路費。”
玉婵手握着那塊兒玉,突然覺得有些燙手,看着他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微微氣惱地往邊上挪了挪。
“你怎麼就不明白,我……我不能帶你回去。”
魏襄面露不解:“為何?難道你是擔心我被那些人追殺,到頭來連累你的家人?這個,你倒不必擔心。在那些人眼裡,魏五已經死在了那夜的火裡,不會再有人找你麻煩了。”
玉婵微微搖頭,耷拉着肩膀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依舊一臉困惑地看着她。
她垂頭盯着自己的腳尖,輕輕呼出一口氣。
“我一個姑娘家不聲不響消失這麼久,回來還帶着個大男人,你叫村裡人怎麼說?”
魏襄眨眨眼,一骨碌坐起身來,看着她笑得一臉高深莫測。
“這個,我早就幫你想好了。南燭将你擄走那日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将你的鞋放在了下遊的河道旁。你家裡人大概都以為你掉進河裡葬身魚腹了。既然如此,你回去時大可謊稱是下遊一對撐船的老夫婦救了你。”
言罷揚起下巴指了指前面趕着騾車的老叟和他身旁的老婦:“喏,人我都給你找好了。”
玉婵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合着她倒該謝他,一時有些氣結地瞪向他。
“我……我就不能是自己抓着木樁浮上來的嗎?”
魏襄雙手環胸搖搖頭,“可以是可以,隻是沒人看見,怎麼證明你的清白?”
他說得沒錯,這世道,未出閣的女子若失了清白,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生生把人淹死。
她似乎沒有别的選擇,他仔細觀察着她面上神色,猜出她已被說服,心滿意足地躺下繼續欣賞沿途的風景,卻聽她突然問道:“你不是身無分文嗎?哪兒來的錢雇人?”
魏襄指了指身上打了補丁的粗布衣裳,笑得沒心沒肺。
“我将原先那身行頭賣了。”
玉婵想了想他原先穿在身上的那件湖藍織金的袍子,的确是太紮眼了些,賣了也好。
“不過,你可千萬别覺得自責,雖然這身衣裳的确寒碜了些,與我如今的身份倒是十分相稱。”
他望着天,有些自說自話道。
玉婵面露不解:“你如今什麼身份?”
魏襄一手撐着頭,曲着腿側卧在她身側,朝她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
“到時候你便知道了。”
然而事情遠比想象中更複雜。
玉婵到家時,卻見自家門前擠滿了杏花村的村民。
二房的兩位堂叔堂伯正指揮着人要往她家房梁上挂白布,她娘和妹妹擋在前面與那些人僵持着。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臉惱怒的鄒文敬。
“二弟妹,整整七日了,該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你還要我們怎麼樣?”
鄒夫人僵着身子一動不動,抿着唇不說話。
鄒文炎也勸道:“是呀,二嫂,村裡的老人們常說,這溺水而亡的人若不及時收斂,便成了沒人要的孤魂野鬼。這婵姐兒都是咱們看着長大的,你叫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如何眼睜睜看着她死後不得超生。”
“不得超生”四個字着實刺痛了鄒夫人的内心,她揚起一張布滿淚痕的面容,狠狠往他二人面上啐了一口。
“什麼孤魂野鬼,什麼不得超生!你們……你們還自稱是阿婵的長輩,你們的心腸也忒歹毒了些。你們這些爛心爛肺的壞東西才該死後變成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鄒夫人給人的印象一向是溫和柔弱,此刻卻好似換了個人一般,聲嘶力竭地撲向兄弟二人,一手拽下他們手裡的白布,恨恨道:“七日也好,七個月也罷,不管多久,我的阿婵都會回來的。在那之前,你們要挂白幡就先從我身上踏過去。”
鄒文敬盯着手背上被婦人指甲刮出來的血痕,氣得手指發抖,指着鄒夫人大叫道:“她……她瘋了,來人,快,快将這瘋婦人捆起來!”
“娘!住手!你們都給我住手!”
玉婵急忙分開擋在前面的人群,撲向鄒夫人身側。
“婵姐兒?你……你怎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