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甯王走出了門,明月垂目看向風途。
他正低着頭,嗒嗒落淚。
“看着我。”明月說。
風途搖了搖頭,心中隻覺得難堪,無顔面對。
“我命令你看着我。”
明月本就虛累,使了力更是嘶啞。風途隻得聽話地擡起頭,緩緩看向她已不複往日清明的雙眼。
四目相望,他終于忍不住哽咽着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明月也掉下淚,“我手好疼,你能不能先解開我。”
最終她什麼也沒有問出口,隻覺得疲憊,由内到外的疲憊。
這一切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破事。
夜裡,風途鎖好門,又搬來張桌子頂着,才回到床邊。明月正抱被在床上睡着,床邊打了地鋪,他躺下擡手按滅了燭。
黑暗中,明月問:“你聽到了嗎?”
風途仔細去聽,卻什麼也沒有聽到。
“是小溪流過的聲音,風吹樹葉沙沙在響,太陽出來了。你有見過日出嗎?它從雲海中掙脫而出,瞬間天地都亮了起來。不過,山上養的雞大多不會打鳴,看到太陽出來隻會咯咯咯地叫。早上叔文去取蛋時,它們就滿地追着叔文跑,叔文害怕,每次一個勁往我身後躲。”
明月仿佛正看着這幅場景,迷迷糊糊笑了起來。
風途柔聲問:“那以後你帶我去看,好不好?”
“好啊,我收你為徒,你就是清水山的人了。師父說,清水山的人死後會被仙鶴托在背上,飛到遠離人間的地方去。”
“真好。”風途眼前似乎也出現了某種畫面,令他憧憬,“那你一定記得帶上我。”
白日裡,明月沒有那麼狂躁了,但也常常陷入幻覺,有時候是幻聽,清醒一些便會問風途:“你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着我?”
風途搖搖頭,别開目光,“怕你餓。”
他也清楚,兩人不能再在這裡呆下去了,自己也不能一直這樣守着她。
日頭将落時,風途回來将食盒中的菜一一擺在桌上,輕喚她吃,自己默默出去了。明月見他神色不對,也跟了出去。
風途正靜靜坐在欄杆上,明月走近,在他身邊坐下,“發生什麼了?”
對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露出了一幅欲言又止的表情,糾結半天,才問:“你老實告訴我,你認不認識麗娘?”
又開始套話了嗎?
明月正猶豫,不等她回答,風途直接說了:“麗娘被抓了。”
怎麼會呢,明月不敢信。難不成自己那日出現在覓滄坊暴露了她的位置?
“她現在在哪?”若是真的,自己得救她,不僅因為她是萍水相逢的朋友,更是唯一的同路人。
“她死了。”
不可能,麗娘是不會将手裡的東西拿出來的,那些人拿不到東西自然也不會輕易殺了她,“到底怎麼回事?”她看着風途,心裡隐隐察覺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風途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那是麗娘的匕首。他遞給明月,緩緩道:“她不能活着。”
不能。多奇怪的話。
她看着風途的眼睛,目光閃了又閃。答案似乎已經說了出來,卻又不敢讓人細究。
明月試着問:“你做的?”
随後,她看見風途輕輕點了下頭,便再也無法抑制情緒,雙手用力捏在他肩頭,似是要将他撕碎,“你殺了她?”
“她不能活着。”風途重複到,臉上當即重重挨了一拳。
“為什麼?”
即便明月尚未完全恢複,但這一拳依舊很疼。風途閉着眼緩了好一會才回過勁,看着眼前怒不可遏的人,“你見過她對嗎?那你就知道原因了。還是你現在想為她報仇?”
說着,他拔出了手中的匕首,将刀尖指向自己。
明月沒有理會他做作的舉動,緊捏着他手臂,問道:“你說要與我一起,卻殺了與我同道之人。你是不是在孤立我?”
兩人間狹窄的距離令刀尖在風途胸前不停劃磨,透過衣衫刺破了肌膚。
“救不了。”風途沒有躲,任她發洩不滿,直到她放開自己,才又将匕首往她手中塞,“而且,我也是和你一起的,你不是一個人。”
明月氣得想笑,回屋重重合上了門。
桌上的飯菜有些涼了,她心中本就難受,吃了幾口便吃不下。
院中,風途仍心煩意亂地坐在那裡,身後房門忽然開了。明月走過來,拉起他就往屋裡去。
他坐在桌旁,擡頭看向明月,“我不餓。”
明月才不管,掰開他的嘴就把剩下的飯往他嘴裡塞,“麗娘吃不到了,你替她多吃一些。”
看着她眼中濕潤,風途自知理虧,應道:“好。”便聽話地将她塞來的東西一應咽下,直到再沒有什麼能入口。
飯囫囵個塞得太急,引得風途弓着身子犯嘔,明月卻緊緊捂住他的嘴,“不許吐!”他便也隻得強壓着。
兩人弄了滿身滿手的油。
“我要沐浴。”明月說。
宅中并沒有能沐浴的地方,連水都是從外面打的。風途邊拿自己的衣袖給明月擦手,邊說:“等天黑無人時,我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