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日峰之所以稱作“善日”峰,是因在斷谷之巅可窺見赤烏最熾熱和強烈的光芒。衆人皆喜在向陽之面觀賞曦和光輝,卻極少前往濕冷陰森的背陰之面。
唐霜霜對此處頗為熟悉,沿着鬥折蛇行的青石闆路施施而行。她走幾步便停頓一下,瞧見宋言亦跟在身後才繼續前行。
約摸一刻,唐霜霜駐足在碧青藤蔓錯亂攀附的石洞前。
此處山風嘯鳴,呼呼灌入的冷風将二人青絲吹得肆意飛揚,洞前幾株岩桐開得張揚熱烈,與周遭的陰森氣息格格不入。
“宋公子,請進。”
唐霜霜莞爾一笑,面上和善可親,指了指近在眼前的山洞。宋言亦斂去眸中神色怔怔地點了點頭,先一步踏入。
洞内别有天地,宛如桃源夢境。
石壁打磨得極為光滑,其上懸挂着素色紗帳及諸多山水墨畫,每幅畫卷左下皆有賀修的落款。洞頂鑿刻着《永澤夜宴圖》,宴中百十賓客個個坐卧笑立,栩栩如生。
石洞内,成雙的紫檀木書案分立東西兩側,其上筆墨紙硯完備,未見動封。白玉砌成的雕花插屏靜立于茶台之南,台上黑白棋子随意散落,早已積灰織網。
周遭物件奢華繁複卻落灰許久,唯有伫立正中的水晶棺木在一片白茫茫霧氣中,不染絲毫塵埃。
進入石洞後,唐霜霜目中的溫和消失殆盡,取而代之是癡迷與瘋狂。她疾步走至水晶棺木前,癡癡呢喃,
“賀郎,我來看你了。今後,我們二人日日在一起,永不分離。”
一語落,唐霜霜眸中淩霜驟降,宛如毒蛇吐信般森寒危險。她唇角蘊着淡淡笑意,一步步靠近宋言亦,
“宋公子,以你之命來換賀郎,好不好?”
嗓音柔媚,出口字句卻殘忍至極。宋言亦目中呆滞,不知反駁隻知順從,
“好。”
“來,躺在這兒。”她軟着嗓子誘哄,指了指一旁的石榻。
宋言亦面無表情任由擺布,順着指引乖乖躺于石榻之上。
見宋言亦躺好,唐霜霜自紫檀箱籠中取出九支香燭,沿着水晶棺木一一擺好,全部點燃。待燭火燃至一半,才一點點推開棺蓋。
棺木開啟,一襲茶白錦服的俊逸男子,雙眸緊閉躺于棺内。他眉目清秀,面色紅潤,似安安靜靜在内歇息。
“賀郎,”短短二字,唐霜霜泣不成聲,滿目凄楚,“七年了,整整七年,我終于尋到至純至善之人可換命于你。”
嫩白的柔荑緩緩撫上俊朗的面龐,她仔仔細細瞧着棺内人的眉眼,耳鼻,滿目癡纏,傾訴思念之語許久。
“宋公子,别怕,不疼的。”
轉向宋言亦,溫柔似水的眸眼瞬間冰冷無情,唐霜霜舉着匕首,一步步靠近,眸中殺意盎然。
“宋公子,早在永安鎮我們便相遇了。”
她蹲在身側,緩緩挽起他的衣袖,冰冷的刀刃一點點劃開腕部的血肉,鮮紅的血液瞬間冒出。似是怕他死不瞑目,唐霜霜輕言慢語地解釋起一切來,
“我隻在兩個人的眸中,見過那麼純粹與幹淨的笑意。一個是賀郎,一個便是你。”
“那日,桑姑娘在前買糖果子,你緊跟在後,眸裡全是愉悅,不帶一絲私念與貪占。從那刻起,我便知妄思蠱對你有用。”
“中蠱後的你,更是純粹至極,竟不眠不歇為我摘了一日一夜的海棠花。”
思及此,唐霜霜面露惋惜,不舍地望向宋言亦,“如此純善之人,可惜了。”
雖滿口憐惜之語,但她劃破他血肉的利刃分毫未停歇。
周遭靜谧,匕首在肌膚遊走滑行的聲響格外刺耳。山風忽地湧入,連同宋言亦不痛不癢的嘲弄聲一起打破了一室寂然。
“純善?呵…”
瞧着腕部冒出的鮮紅,宋言亦眸色淡漠,漫不經心瞧了一眼便收回。在唐霜霜不可思議的目光中,他緩緩站起,居高臨下,睥睨萬物,唇角挂着肆意的嘲諷,
“多謝唐姑娘,肯用這詞形容我,宋某榮幸之至。”
“怎…怎會,你明明中了妄思蠱!”唐霜霜小臉煞白,在周遭冷意的脅迫下連着後退好幾步。
“中了蠱,解開便好了。”
宋言亦身高腿長,邁着大步一寸寸逼近,他喉間雲淡風輕,目中卻狠戾冰冷,血腥的殺意充斥雙眸,整個人極具攻擊性。
“不…不可能。”瞧着猶如羅刹的陰狠少年,唐霜霜連連搖頭,滿目不可置信。
在永安鎮她仔細觀察過,眼前人溫順和善,明明是純真無邪的性子。這幾日在西蔭山莊,更是乖巧知禮,面上的笑叫人如沐春風。
隻有如此之人,才可入這逆天改命的蠱。
“雙手沾滿鮮血之人,哪有良善可言。”宋言亦眸底一片輕蔑,唇邊的冷笑殘酷無情,
“我,宋言亦,為了活着離開羌無,殺人如麻,血債累累。”
他一字一頓,冰冷的言辭如千斤巨石壓在唐霜霜心上,令她喘不過氣。
“殺人于我,不過是無關痛癢之事,如捏碎蟻蟲般簡單。隻是靈兒不喜,我便不做罷了。”
刺目的鮮紅自腕部流至修長冰冷的指尖,再滴入打磨平整的金磚之上。宋言亦似感受不到痛意,唇角自始至終含着笑,溫柔地打量眼前人後緩緩擡起手。
唐霜霜目露驚懼,抖着身子不斷後退。直至背部碰到堅硬冰冷的石壁,寒冷入骨,退無可退。
勁瘦有力的手倏地攥緊細嫩光滑的脖頸,唐霜霜美眸圓睜,其内皆是絕望與恐懼,張嘴欲要求饒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窒息感遍布整個身軀,她喘不過氣,臉脹紅發青。宋言亦毫無憐惜,目中盡是狠戾漠然,他一點點收緊手指,好整以暇地瞧着不堪一擊的獵物,掙紮的氣力越來越弱。
“我承諾過靈兒不輕易起殺念,怪就怪你,竟敢對靈兒下蠱。”
還是如此陰邪惡毒之蠱。
宋言亦嗓音涼薄,冰冷地不帶一絲溫度,宛如鬼刹惡魔,但咬字極其輕柔,俯在唐霜霜耳邊慢語輕言,
“唐姑娘,永别了。”
話畢,遍布青筋的修長大手猛地攥緊,他目中一片血腥的殺意,肆意又瘋狂。周遭的寒風應聲驟起,重疊繁複的素色紗缦随風晃動,張揚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