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華推門而出的時候,沈懷慈正抱臂靠在梨花樹下望着天空出神,微風輕拂之間梨花飄搖似雪,細白花瓣落在他的肩頭,宛若幻夢。
瞧見靈華那略帶疲憊的臉色,他直起身上前兩步道:“如何?”
靈華側開身子,讓沈懷慈入内一看,她跟在後面慢慢道:“暫時無恙,不過她現在身體太弱,要是強行拔除她體内的疫生種恐有性命之憂。這七日需盡快以靈藥滋補,固本培元,再日日行針克住她體内的鬼氣,最後一日,集我二人之力強行引出她體内疠種。 ”
沈懷慈走到床邊,微一猶疑,掀開簾子後望見葉喬衣着整齊,悄悄松了口氣,又見她臉上的血痕已退至鎖骨處,面色平靜、呼吸緩長,心底的那根弦總算松了下來,他側臉看向靈華:“靈藥之事我可飛書請同門盡快送來,上仙開方便是。隻是這疫生種,真如上仙所說如此簡單?”
“聽起來雖簡單,可做起來卻未必了。若是七日之後她的身體扛不住疫生種的反噬之力,或者這期間的行針有誤,引發體内鬼氣亂走,都會前功盡棄。”靈華道:“不過好在宗師這位愛徒體内靈氣極強、異于常人,想必七日之後是能抗住的。”
想起葉喬之前那不同尋常的複原能力,沈懷慈對她體質虛弱這件事倒是不算太擔心,比起這個,他還是更挂懷另一件事:“之前我也曾以金針封穴嘗試制住她體内的鬼氣,最多隻能減緩運行速度。不知上仙要如何施針才能克住那些鬼氣?”
“一般的金針自然不可,但我用的是天界扶桑神木枝幹所制成的靈針,以至陽之力倒是可以暫克鬼氣。”
他輕輕揭起葉喬的被子,手臂上的确有微小血口,再按上她眉心,一縷靈力探入體内,确實如靈華所說,鬼氣已被暫時制住,他語氣溫和:“多謝上仙援手,救她性命。”話鋒随之一轉,又問:”上仙之前也見過類似的病人麼?”
靈華但笑不語,眉宇之間卻起了幾分怅然,她淡淡道:“确實見過,隻不過我見到的上一個感染疫生種的病人,卻沒能成功救下他。”
沈懷慈下意識反問:“為什麼?”
“等我發現的時候,疫生種已經徹底根種在心脈當中,鬼厲之氣入侵識海,他的神智已經徹底被鬼氣吞噬,化作了戾氣沖天、非人非鬼的怪物。”靈華神色黯然下來,“說到底,還是我來的太晚了。”
“不過好在這次令徒發現的及時,”見沈懷慈看向葉喬,目光中流露出些許擔憂,靈華出言寬慰:“宗師倒也不用太過憂慮。”
“如此,便有勞了。”沈懷慈起身行禮。
靈華擺了擺手道:“不妨事,這幾日宗師便在此住下吧,後面還有房間,我待會讓他們收拾一下。”
靈華疲态盡顯,沒多久便回房休息去了。沈懷慈在葉喬身邊坐了一會兒,視線在房中梭巡。先前入内時這座院子中共有三棟小屋,其中正對大門的最大最寬敞,應該是主屋,其他兩座左右一列,互相獨立。
倘若長期以來隻有靈華一人獨自生活,又何須這麼多房間?目光落到一旁的書桌上,沈懷慈注意到那經年累月使用下抛光發亮的桌面上似乎刻着什麼圖案,他起身站立,修長整潔的指尖在凹凸不平的桌面上輕輕拂過,刻的似乎是一顆星星和月亮。
看這筆鋒力度和痕迹,應該是小孩子頑皮,随意用小刀亂刻的,可這裡又哪來的小孩子?他看向了桌子内側的抽屜,雖說未經主人同意,随意翻看他人隐私實在不妥,可不知道為什麼,沈懷慈始終對這位來的湊巧的上仙抱有着難以理清的忌憚。
倘若真的隻是自己的小人之心,到時賠罪道歉便是。沈懷慈想着,伸手拉開了那個抽屜。
抽屜中卻并沒什麼異常,而是草草地疊着一沓用廢了的紙。紙面泛黃,上面的墨迹也有些褪色了,想必是很久之前留下來的東西。沈懷慈拿出那一沓紙,發現其中還夾着一隻竹蜻蜓。
這枚竹蜻蜓的竹面被折了一半,已經不能再玩了,但有人用紅線将折斷處困了起來,像是在包紮那折斷處的傷口,竹面以娟秀的小字寫着‘流星’兩個字。靠近之時,沈懷慈聞到一股淡淡墨香。原來這兩個字是以昆山墨所寫的。
昆山墨,萬年不變色不褪色,遇水不溶,是一種極其昂貴的墨料。再看抽屜内還塞在深處的撥浪鼓、七巧闆、魯班鎖、小陀螺、布老虎......這些玩具有新有舊,但唯一相同的都是它們身上都用娟秀小字在角落寫着流星二字,似乎在證明,這些東西都歸屬于一個名叫流星的孩子,
而那一張張稿紙中,既有兔子老虎之類的信手塗鴉,也有三字經、千字文這類的古文抄錄,上面還有人以朱筆将其中錯字一一圈起,旁便附上正确寫法,就像書堂上教書先生批改文章一般。随着紙張數量增加,錯字越來越少,抄錄者似乎在模仿批改者的字迹,同樣變得工整秀氣起來。那一幅幅畫也變得越來越栩栩如生,信手幾筆便極快勾勒出各類事物的神韻。
沈懷慈翻到最後一張,蓦地怔住了。
隻見那泛黃幹脆的紙面上暈着已經有些褪色的墨迹,畫中女子站在梨花樹下,在紛紛揚揚,翩然似雪的花雨之中,靜靜駐足回望,而畫紙左下角處的落款雖然也有些模糊,卻依稀可辨,還是流星那兩個字。
而畫中女子,正是靈華。
琴棋書畫之中沈懷慈對畫最不擅長,與他相反的是,雲浮天居現任掌門慕廣白極善丹青,在喜好山水畫的雅士中更有着畫仙之美名。可即便他不算太懂,聞弦歌而知雅意,僅靠肉眼卻也能體察到畫者那勾勒筆觸下若隐若現的微絲情意,如春風細雨,悄然潤入這方濃重漆沉的烏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