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慈雖然面不改色,但心底卻道:果然如此。隻是先前看那張畫像中蘊含的默默情愫,女師男徒,這位徒兒思慕師父已是顯然,而靈華又為什麼要殺了自己的徒弟呢?
師徒相戀向來被視作逆天悖理的不倫之事,向來為情理不容,世人不齒。可要說靈華為此而殺徒,卻也不太可能,沈懷慈好奇心起,腦海中頓時浮現無數猜測和想法,可這事畢竟是人家私事,若是太過關心,反倒顯得他不太穩重了。
他靜靜等待着靈華繼續說下去,果不其然,後者見沈懷慈不答話,反而自言自語了起來,她臉頰飛起一抹紅暈,襯得那雙眸子盈盈如水,支頤而看:“沈宗師有幾位高徒?”
“三位。上仙隻收過這一個弟子麼?”
“大概是吧,活得太久,許多事我也忘了。那這三位弟子之中,宗師最偏愛哪位?”靈華微笑道。
最偏愛哪位?沈懷慈一時間被問住了,霎那間,他想起了清奚峰上的無數片段,顔甯驕傲肆意最愛纏着自己,楚律溫柔随和常常跟着自己,隻有葉喬——
她懶散随意、謊話連篇,隻會躲着自己。
也正因如此,他時常被她氣得頭腦發昏,常常懷疑自己收她為徒究竟是對還是錯?
她機靈聰穎、一點就通,可她也心思虛浮、貪圖速進,易入邪途。
她自私自利、不擇手段,可她也乖順聽話、吃苦耐勞,偶爾抱怨兩句。
說她貪生怕死,她卻總有一股不認輸的倔氣,說她嬌弱怕累,她卻總是能忍下常人忍受不了的痛苦。
葉喬無數缺點優點像是一顆顆或是坑坑窪窪,或是璀璨耀眼的寶石,奪走了沈懷慈所有的注意力,她身上的不确定性與危險性太多,以至于他常常覺得必須将她牢牢綁在自己身邊。回想到這裡,沈懷慈居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忌憚這個前世的對手,還是在關心這個僅有十多歲的小弟子。
沈懷慈搜腸刮肚好一會兒,也隻能用又愛又恨、又憐又懼來形容他倆目前的關系,愛她天賦出衆、聰明伶俐,恨她心思不定,沒規沒矩,憐她孤苦無依,遭遇了一般人未曾有過的磨難,懼她死不回頭,前世一條道走到黑,直墜地獄。
他眉間蹙起,久久不語,一直淡定的神色此刻裂了道縫,露出底下的糾結與擔憂,靈華将他的神情盡收眼底,了然道:“我猜,一定是現如今躺在我倆隔壁的小姑娘,對不對?”
見他沉默,靈華莞爾一笑,他既然不出言反對,想必被她說準了,卻又不願承認。她又問:“不知宗師覺得,師徒相殘的原因有哪些?”
沈懷慈将小巧圓潤的酒杯在指尖把玩,清光借着瓷白的杯面反映在他玉白修長的指節,留下一抹淡淡的虛影,思索了一會兒後他道:“理念不合、立場對立、師者不公、徒弟不仁......或者還有,陰差陽錯?”
“陰差陽錯?”靈華低下頭,慢慢趴在桌子前,望着滿桌佳肴寂寞一笑,“确實如此,有些時候,你不得不殺了那個人,即便你再愛、再不舍——”
“......真是蠢貨一個,總是自以為是,自己作主,從來沒問過我的意見。”靈華把臉埋到臂彎裡,呢喃道。
此情此景,真是無限寂寥,沈懷慈輕歎一聲道:“......上仙醉了。”
“醉有醉的好處,難道——”靈華側過臉,醉醺醺打了個酒嗝,“你從來沒醉過麼?”
“說來也奇,從小到大,不論何種烈酒都于我無用。”他将殘酒飲盡後,神色依舊淡然。
“清醒一生,唯有死後才能大夢一場——”靈華咯咯一笑,“你可真是個無趣的人。”
“好啦,我還要在這裡待一會,”她擺擺手,閉上眼睛輕聲道:“宗師自便。”
沈懷慈将桌上的碗碟移開了些,怕她起身後一不小心打翻,而後站起身略略伸展了下僵直的身體,一邊的兩個稻草人也像是睡着了般倒在地上,手足相對。
他走到這兩個稻草人身邊,星月輝光下瞧見它二人頸脖處系的帶子上,似乎也寫着幾個字。
阿木上是:流星制。
阿花上是:靈華制。
第二日,靈鳥飛書傳信,沈懷慈将現狀簡單告知了沐紫沅,順帶附上了所需的藥材。白色雀鳥輕輕啾鳴一聲,翅膀撲棱,穿過梨花掩映,展翅飛向天際。正要轉身入内,忽覺身後異樣,與此同時,靈華驚慌聲音響起:“沈宗師——”
沈懷慈一個健步直接推開門直接沖了進去,床榻上靈華正死死按着葉喬,而後者頭發散亂,雙目盡赤地與靈華對抗,或抓或咬,試圖脫開一切束縛,在不停掙紮中,被子被她踢到了床下,她就這麼赤着腳,四肢撲騰,神情猙獰地瞪着靈華。
“快,快來按住她!”
無需多說,沈懷慈搶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反剪在身後,葉喬聲音嘶啞尖利道:“放開,放開我!滾開,你們都給我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