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娆站在洞口,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回去的路上,沈懷慈有意觀察了周邊草木枯萎的情況,如他先前預料的那般,距離山中小院越近,草木越是生機盎然、郁郁蔥蔥。一座山内居然有兩種截然不同的面貌,想到先前見到那些突然死去的鳥雀,沈懷慈立刻發出一靈言信向沐紫沅詢問渝州狀況。院内梨花依舊,寂靜無聲,回到房間時,葉喬猶在沉睡中,房内擺設一如他離開時,并無絲毫異樣。
他坐到葉喬身邊,望着她的睡臉獨自出神,山中的異樣是其他力量在搞鬼,還是靈華的有意為之,若是後者,那他是該立刻将葉喬帶離此處,還是靜觀其變再說?
葉喬這日日的好轉并非作僞,可按狐妖所說,那屍群之中的人若正是靈華,她又究竟是正是邪?
燭心啪地發出一聲爆響,思緒如亂麻一般難以理清,沈懷慈長歎一聲低頭按上眉心,目光掠過被子邊緣,卻覺得有些淩亂,葉喬睡相不算安分,睡夢中時常會将被子踢到一邊,他剛拉了拉被子想将她手腳重新掖好,心弦卻猛然繃緊了——
不對,這隻手不是葉喬的手。
沈懷慈拉出她的左手,這隻手雖然白皙修長,皮膚卻極其細膩,根本不該是一隻常常握劍執筆的手。沈懷慈之前帶着她讀書認字的時候葉喬常常心不在焉,不是被桌上磨墨的墨錠吸引,就是看桌下的螞蟻出神,以至于他光說根本沒用,必須握住她的手一筆一劃,遍遍練習才能領會,後面又常常犯錯,動不動罰抄,握筆握久了,自然會生繭子。
而這隻手五指内側柔潤嫣紅,是雙毫無風霜的,連養在深閨中大戶人家的小姐都未必能擁有的手。
摸起來就像是新生嬰兒般細嫩。
沈懷慈想起靈華的傀儡術,目光一冷,他按上這位葉喬的脈搏,沉穩平緩,确實常人無異。在按上胸口,原本空蕩安靜的那裡,此刻卻在他掌下有力跳動。
這個人,不是葉喬。
沈懷慈抿着嘴,大步走到了門後,猛地将門一拉,月色之中,樓梯之下,一道倩影正靜靜地站在門外,與他對視。
靈華揚起一個溫柔的微笑,“宗師這麼晚了還不休息,還真是師徒情深。”
“她在哪裡?”沈懷慈語氣冰冷。
“誰?宗師的徒兒不正在房内安睡麼?”靈華故作疑惑,她指着天邊那輪即将落下的月亮道:“已過子時,現在已經是第七日了,如之前所說,令徒已然無恙。”
她背着手,不緊不慢地往旁邊走了兩步:“這次倒是比我之前預想的還要順利很多,都無需集我二人之力。先前宗師出門,久久未歸,我見至第七日,心中焦急,實難等候宗師,便一人替令徒拔出來體内疠種。”
她帶着笑意的目光落在沈懷慈召出的昭明身上,無奈道:“說來我救她一命,于宗師也有幾分恩情,誰料宗師多管閑事救下那隻畜生也就罷了,還對我拔劍。果然,凡人這種東西就是豬狗不如的渣滓,救了也是白救。”
最後一句話她說的森然狠厲,似乎對凡人有着極其深的恨意。沈懷慈冷漠道:“我隻想知道我徒弟在哪裡?裡面躺着的隻是一副與她一模一樣的人偶,這點把戲還騙不了我。”
“好吧,原來宗師發現了,那我也不繞圈子了。”靈華捂嘴一笑,“令徒這一身精血世所罕見,于我實有大用,雖然好不容易救過來的一條命這麼死了有些可惜,但還請宗師割愛——”
她狼狽地躲過昭明一劍,臉頰被擦出一條極深的口子,卻未曾流血,足見這具身體也不是活人肉身。靈華捂着臉卻依然帶笑:“宗師大發雷霆又有何用?你既然救了我要殺的人,我也隻好殺了你要救的人了。”
這笑容實在看得沈懷慈惡心作嘔,他持劍怒道:“數百年前曾以身試藥、以血為引,救了整整一城百姓,被淩雲百姓日日焚香祭拜的靈華上仙絕不可能是你這等陰暗無恥的小人,你到底是誰!”
聽了他的話,靈華臉上瞬間揚起一個嘲諷的笑容,她放聲大笑起來,“說得好啊,靈華在世人眼中落入凡塵,以身渡人的神明,可實際她隻不過是個背信棄義、自食其言的小人!”
“演她演了這麼久,我也累了,”靈華冷笑一聲,“既然是故人重逢,比起這個名字,我還是希望你能叫我本來的名字——”說着,她的面龐瞬間面無表情,失去所有神采以後,她站在那裡就像是一尊泥塑的人像,一旁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有人轉出長廊,語帶笑意地将話繼續接了下去:“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