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楚律一見他便跪下行禮,顔甯卻沒這麼多禮數,急道:“師尊,門裡來了隻重傷的狐狸精,就是之前被你救下的那隻,口口聲聲說要見你!”
沈懷慈大驚失色,恰在此時楚律也道:“師尊,雲浮天居傳信來門派,說是蒼極海牢上空天象異變,恐有天漏,現下正邀各門派前往瀛洲一同探查搜尋異變起因,掌門已經協天梁、天府兩位長老趕往瀛洲,還請您速回清奚峰坐鎮!”
幻境之中,一隻巨大的紅眼化身為月高懸天際,透過這隻眼,淵仲沉默地看着血河之上的那個人。
那幾乎已經不能算得上是人了,人形全身上下都是血糊糊的一片,眨眼一看都分不清五官與男女,隻剩下一雙機械轉動的黑色眼珠,她腳下屍橫遍野,無數零落的殘肢散落在地面上,血液滲入地面,将泥土浸泡的松軟,每踩一腳,血水都會從地面滲出。
這個幻境随淵仲的心意所定,隻要他願意,敵人是無窮無盡的。這裡的一切,都會依照外來者内心最恐懼景象構建,本質就是讓外來者被自己的恐懼一點點壓垮、粉碎。他要徹底摧毀她的意志,打散她的元神,好讓這副軀體為自己所有。
可他沒想到,朝華那個女人生下的女兒,堂堂神族少君,最害怕的居然會是殺人——
但怕歸怕,這女人下手的時候可沒一刀手軟過。
看着這滿地屍體,淵仲有些不耐煩起來。
血順着發絲滴落,伴随着刀身每一次下劈,骨骼咔嚓斷裂,鮮血猶如瀑布一般噴灑,嘶吼和咆哮聲在一刀刀中逐漸低沉、平息,到最後,那高昂激烈的怒吼轉為了哭喊和求饒……
她聽不見、看不見......隻能揮刀。
......要活下去,要努力的活下去,要絕望的活下去.......殺到最後,她忘了自己是誰,自己在哪裡,自己在幹什麼......隻是不知疲倦地揮刀、揮刀、揮刀......用手中的長刀收割掉那些敵人的性命,踏平所有的阻礙。
她成了‘活下去’這三個字的提線木偶。
“豬狗不如、不得好死、屍骨無存、挫骨揚灰......”這一聲聲的謾罵、詛咒、哭喊、怒嚎、哀求從四面八方湧來,無數種聲音、無數張面孔出現在她面前,最後又被她一刀斬為碎片。
碎片化作潑灑的鮮血落下,将那些絕望的表情染成一團模糊的花紋。
無數屍體堆積、堆積,将平地堆成了坡、堆成了山、堆成了高峰,她站在山巅,白色的骨殖化作堅實的岩體,鮮血彙成曠闊的河流,無數屍體匍匐在她腳下就像是最忠誠的子民,葉喬麻木的神經被這副壯闊的畫面所觸動,她殺死了最後一個人,握着刀指着那輪血月哈哈大笑起來。
眼淚順着臉頰滾滾落下,熱流沖不走那些反複疊加的血液,反而将她的臉弄得更加滑稽,更加詭異,更加恐怖,嘲諷嘶啞的笑聲回蕩在山谷之間,猶如猛虎出林,聲震于野。
淵仲的耐心徹底耗盡。
自她失去記憶,滿身是傷地掉入楓梧淵底至今,沒有對他哀求或者哭嚎的過半個字,他就該知道,這女人的心智堅定不在她那老娘之下。而且相較于千年之前神魔大戰初見時的稚嫩氣盛,這些年來她不知遭遇了什麼,不僅丢了神髓,還丢了神性,慈悲之心全無,這股子狠厲無情、血海滔滔的氣勢讓他也不由得心驚。
心驚背後,就是好奇。
他想知道,這人身上發生過什麼、經曆過什麼......淵仲從幻境中抽出元神,下一瞬就直接進入了她的識海。
失去了神髓,凡人之軀在他面前脆弱的像是一張薄紙,淵仲的意識在識海暢行無阻,旋即在她記憶深處發現了數道封印——
原來不是丢了,而是被封印起來了......
他将全部靈力灌注一點,片刻後,那些塵封已久的畫面猶如開閘洩洪的水流,瞬間沖散了血色。
劇痛過後,隻剩下一片恍惚——
血霧逐漸褪去,天光散落在這一片血色之中,刹那間她聞到了泥土的腥氣,聞到了鮮花的芳香,聞到了廚房的甜香,聽見了雀鳥的啼鳴,小狗跑過地闆的哒哒聲,對打的兵戈聲,翻書的嘩嘩聲……還有陽光灑在她臉上,暖洋洋的感覺。她似乎坐在秋千裡,随着風搖晃,一切都平和安靜下來,像是回到了清奚峰,回到了清靜苑......
久違的安甯讓她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睜開眼,眼淚就這麼滑落了。
她,回來了麼?
白光中,似乎有人在風中輕輕呼喚,語調中是藏不住的雀躍,聲音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響亮、悅耳,短短兩個字,這聲音卻毫不疲倦地喊了無數遍——
“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