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是拼勁了全力,周圍以骸的數量減少了,但這沒用。蔓延的結晶裡還在源源不斷的誕生出新的以骸。我連滾帶爬的跑過去,小腿被突出的結晶劃過,膝蓋到腳腕處的皮肉直接被切開。在那以骸的攻擊彙聚完成時,淺羽悠真自嘲的笑了笑,他不會丢下武器,這是原則,是屬于六課執行官的不放棄的精神。我跌出去,撞在了他的身上,兩個人一起飛了出去。
與此同時,以骸投下攻擊。刺眼的光球炸開,産生的氣流足以掀飛所有。我們被吹出去好遠,砸在牆上後又滾了下來。淺羽悠真爬不起來了,他連撐着我擡起腦袋的力氣都沒有了。我把他的胳膊拽到背上,用力了半天都沒能成功撐起他。
你怎麼回來了。他的聲音堵在喉嚨裡,黏膩的,沙啞的。我堅持了半天,最後還是倒在了地上。我說,因為我也想長命百歲。
你的傷其實根本沒好吧。我說着,眼睛已經失去了神采。我說就算這樣,你也還是從醫院逃跑,并且一直強撐着戰鬥。你騙我,騙你的同事,說你的身體一點問題都沒有。你試探我,用你的傷病來試探我會不會對你伸出援手。但是當你真正痛苦時,你又抗拒任何人的靠近。淺羽悠真,你赢了。你赢了。
你在幻想死亡,你在對我訴說遺言。我用另一隻胳膊撐着地面,強行把自己拽了起來。淺羽悠真空洞的瞳孔注視着我,我甚至無力和他對視,那憤怒的千言萬語在此刻被打碎重組,彙聚成了一句悲憤的譴責。我說淺羽悠真,我讨厭你,我讨厭你。你想讓我苟活,你想,你想,你根本不想死啊。
.....我欠你個人情。他沙啞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我一瘸一拐的靠近裂隙,再也不能阻止沖出來的以骸。我的膝蓋跪在地上,低落在地面的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我說那你現在欠我兩個了,把我丢出去不算還人情。
好嚴苛啊。他說。
我就是這麼嚴苛!隻要我覺得不滿意就不算你還了!我瞪着眼睛,脊背深深的彎了下去,累到直不起身子。淺羽悠真把我翻了個面,我們倆一起靠在結晶上。以骸又開始攻擊了,我們又有何種手段可以制止他。淺羽悠真把弓拽出來套在我的胳膊上,扯下自己的二指手套套在了我的手上。他說他還剩一根箭,還可以再努力一下,我的手指扶在弓弦上,手套很好的緩解了弦的鋒利。我說我拉不開弓啊,我不會射箭啊,淺羽悠真扶住了我的胳膊,他說我教你。
我擡起胳膊,顫抖的手臂被淺羽悠真穩住。他拖着我的胳膊拉弓,瞄準以骸用于攻擊的中心位置的核。注視着那濃烈的以太,我的瞳孔開始失焦,眼前的一切都在逐漸消失,模糊的馬賽克自四周像中間蔓延。隻是射出一箭啊,我想。我何德何能能讓六課的執行官指導我射箭。我們的瞄準逐漸偏離,視線跟不上以骸的運動。我的耳邊剩下淺羽悠真的聲音,他叫我松手,于是我松手了。
射出去的箭偏移了幾分,但被特意改造過的箭矢張開,放出了極強的電流。那枚箭矢引爆了核周圍的以太,給我們争取到了一定的撤離的時間。隻是我們幾乎動彈不得了。我拽着淺羽悠真,又或者是他拖着我。兩個人互相支撐着不讓對方的身子摔在地上。我夾着伊埃斯,用盡一切去保護這無條件愛着我的小家夥。我們祈禱着這世間會有奇迹發生,至少不應該這樣死在空洞裡。淺羽悠真不想變成以骸,我變不成以骸。智能機械變成的以骸和原本的外表無異。
最後,我們倒在了裂隙的前面。倒在了層層的結晶的中心。眼前的裂隙仿佛越來越遠,周圍隻剩下了以骸的嘶吼和結晶生長的聲音。我已經沒有力氣把伊埃斯丢出去,沒有力氣扯出被淺羽悠真壓在身下的頭發。倒在我身上的執行官的身體滾燙,他又發燒了。
如果我們能出去,我一定要向你的同事告狀。我一定要讓你在醫院裡養好病再走,我一定會去監視你的。我的聲音氣若遊絲,被另一句身體擠壓的肺部無法順利的給予我足夠的氧氣。淺羽悠真還在摟着我,這是他本能的想要對我的保護。我的腦袋枕在地上,鼻腔裡是幹澀的灰塵的味道。我讨厭這種感覺,我已經沒有潛能可以爆發,已經沒有奇迹可以使我支撐起身體了。
這一切或許就要結束了,我能做的便是等待着死亡。我期待,我渴望,我等待着奇迹的降臨。我緩慢的推動淺羽悠真,将他一點一點推到裂隙旁。這沒有用,一點用也沒有。裂隙的光影在我的面前閃爍,變換,直到它猛的擴張,從裡面走出來了我熟悉的人。
入眼簾的是一雙藍色的腿,寬大的武器正立在腿的旁邊。藍皮膚的小女孩低着腦袋叫喚,她喊柳姐!找到悠真了。淺羽悠真被人抱了起來,我也是。我的手死死的抓着伊埃斯的耳朵,讓他和我一起得到救助。月城柳,那個我有過一面之緣的女人把我抱在懷裡。她依舊那般嚴肅,梅粉色的瞳孔隐藏在眼鏡後方。蒼角瞧見了我的臉,她驚呼出聲,引的長着狐耳的少女側目看來。我的眼睛無法聚焦了,茫然的瞧着天。月城柳的手掌覆在我的臉上,她說沒事了,我們會帶你出去的。
我放不下心來,瞧見她,我更想知道哲和鈴的狀況。我費力的想要擡手,月城柳卻把我摟緊了,她好像知曉我的顧慮,輕輕的對我說我的朋友已經得到了救助,現在正在醫院裡接受治療。我的氣息終于順暢了下來,脫力的攤了下去。蒼角抱起了悠真,六課的課長拔出她的刀,藍色的火焰直沖以骸。
月城柳在我的頭頂回報着什麼,大概是這個以骸的等級,危險程度。這不是普通的高危以骸,風險評估暫無法估測。說完這些月城柳俯下身來安慰我,我一句也聽不清,她不斷開和的嘴唇在我的眼前逐漸消失,我好像出現了幻覺,看見了絮絮叨叨的我的老母親。月城柳不是我的媽媽,但她很擅長像母親那樣照顧别人。課長星見雅斬了一刀,将以骸嵌回了它的洞穴。我們離開了,這樣輕而易舉的從空洞裂隙裡離開了。伊埃斯被急救人員帶走了,我也是。月城柳對我說,辛苦你了,堅持了這麼久。我卻是看着她,說這是淺羽悠真的功勞。
我本該告狀,譴責。讓這位副課長了解到淺羽悠真是多麼的不在乎自己的身體。可我攤在那裡,嘴裡吐出的話語是對悠真的稱贊。我說,是淺羽他救了我,是淺羽執行官一直在保護我。哪怕我内心深處恍惚地意識到,如果我一開始跟着月城柳離開,那現在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我隻是憤怒,悲傷,卻不知這情感是從何而來。閉上眼時,我依舊能在黑暗裡看見以骸對我發起攻擊。我能看見淺羽悠真的臉,他平行的懸停在我的面前。身體上的傷口潰爛的不成樣子。他這般的出現在我的眼前,懇求着我不要向月城柳告狀。我覺得他真是瘋了,到底有什麼比自己的身體還重要。我想給他一巴掌,響戳着他的臉質問他。當他從醫院逃跑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應該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支撐不住。
現在說什麼都好了,埋怨誰也好,責怪誰也罷,一切都結束了。淺羽悠真被送進了急救室裡,神智不清的家夥再也跑不掉了。我也被推進了醫院裡,路途中的急救人員給我注射了大量的抗侵蝕藥劑。我想吐,這個藥物好像讓我的幻覺更加嚴重了,我沒有離開空洞的實感,沒有因以太的消失而松氣。我躺在病床上,被醫生注射麻醉藥劑,麻醉藥沒有起效,我也再沒有力氣去告知醫生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