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馀涼走在巷子裡。
陽光明媚的中午,空中飄蕩着飯菜香味。人間煙火氣,大抵如此。
今天是不是有鄰居家的午飯做了酸蘿蔔鴨湯?
每次都是這樣,這些煙火的味道總能讓他暫時忘記煩惱。
他身上被木刀打過的地方無一不痛,偏偏今天還被打中了很多次。雨馀涼來到家門口,摸出鑰匙開了門進去。
回到家中,他本想先脫了衣褲看看自己傷勢如何,估計又是一道道青紫痕迹,正這麼想着的時候,才聽到一陣咕嘟咕嘟的聲音從廚房那邊傳來。
“這個老爺子!”雨馀涼沖向廚房,剛跑起來,腿上肌肉牽動,突如其來的劇痛讓他直接一個踉跄,同時痛呼出聲,但雨馀涼仍強忍着疼痛盡可能快地向廚房走去。雨休不止一次在竈上燒着水就忘記了,有好幾次更是直接将整鍋的水全部燒幹。
等他一瘸一拐進了廚房,卻發現竈中沒火,而鍋裡的水還在冒着熱氣。
隻見沒燒完的木柴已被從竈中拖出來放在一邊。
爺爺回來了?
雨馀涼正自愣神時,忽然聽得一道人聲從身後傳來。
“火是我熄的。水開了很久了,再燒一會,鍋都燒幹了。”
雨馀涼猛然回頭,隻見一人倚坐在窗台上。
雨馀涼第一個念頭是,這人他并不認識。然而雨馀涼的目光很快就被那人的臉吸引了過去,那人臉上,有一道從眉尾一直到嘴角的疤痕。
雨馀涼想起來了,是他!
是那天在沿華街看到的疤臉漢子,似乎跟那位問路姑娘的朋友有仇。
他怎麼會出現在自己家裡?
雨馀涼當即就想去拿砧闆上放着的菜刀。
但砧闆放在那大漢坐着的窗台下,而雨馀涼自己的木刀又被他進屋時順手靠在堂屋門邊的牆上。
一時間,雨馀涼腦中一片空白。直覺告訴雨馀涼這疤臉漢子是個危險人物,他又是怎麼找到自己家來的?
雨馀涼又看向仍在冒着些許熱氣的大鍋,火應該是才被熄滅不久,而鍋邊已燒出了一整圈白色的水痕。說明自己到家前水就已經開了很久了,而這漢子卻才把火熄了。也就是說,這漢子與他是前後腳進的家門……
雨馀涼突然感到毛骨悚然。
難道這疤臉漢子是一路尾随自己到家的?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跟着自己的?是從谷州刀派出來就跟着了,還是在街上?
自己竟絲毫沒有察覺。
正當雨馀涼驚疑不定之時,那疤臉漢子開口問道:“你叫雨馀涼?”
雨馀涼不答。
見雨馀涼沉默,那疤臉漢子低頭思考一陣,道:“謝岚星的做法,其實是取其他門派招式的半招,或三分之一招,或四分之一招接在谷州刀派招式的後面半招或大半招上,所以在谷州刀派的人——無論是你的師父,還是同門看來,謝岚星隻是出招動作沒那麼準确,使的卻還是本門派的招式。若所知各家各派招式不多的話,就看不出謝岚星其實已經違背了大較的規矩。”
雨馀涼聽了這番話,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那漢子。
難道他看完了自己和謝岚星比試的全過程?
隻見那漢子閉上雙目,似在仔細回憶分辨,“嗯……那半招是蒼犀派的留鶴手,之後是天影斬,連半招都沒使全。再之後那三分之一招是淩風嶺的烈日刀……至于打中你手臂的前五分之一招,因為他隻使了五分之一,甚至可以說更少,所以要辨識起來不那麼容易,是桐花派的……第十五套還是第七十三套?第七十三套刀法的第二百一十九式看上去更像一些,玉笙刀法的第九十四招起手倒是很接近,雖然後面完全不同……燕羅刀……禹都府那個門派的第七套刀法……青蓮六式……”
雨馀涼聽他所說,似乎都是不同門派的武功名稱。他提到的其中幾個門派的幾套刀法,自己上午跟謝岚星比武時看出謝岚星使的招式确是來自那些刀法,他比武時隻記得在雨休編寫的書冊上看到過,心裡有些印象,名字卻記不得了。這漢子此刻卻将名字說了出來,他這麼一說,雨馀涼也記起的确是那些門派,刀法确實是叫那些個名字。
雨馀涼不知這漢子究竟有何目的,隻是他看出了謝岚星的卑鄙伎倆,說出了自己憋在心裡的委屈,不像在較武場的那麼多人一樣對他嘲笑怒罵,比之方才驟然見到這陌生漢子時的懼怕提防,雨馀涼此刻對他卻多了一些親近。
那漢子睜開眼,眼裡突然變得極其明亮,道:“最後一招,斬雲訣第六十路第三百九十七式。”他看向雨馀涼:“你怎麼知道用……那一招拆解的?”
雨馀涼一怔,一時沒明白這疤臉漢子的意思,喃喃重複道:“我怎麼知道?”
拆就拆了,怎麼還有什麼為什麼。
雨馀涼不知哪來的勇氣,道:“你若想知道,應該去找謝岚星才是。是他先使了這招,我才能去拆這招。他若不使,我也用不着拆了。”
疤臉漢子笑了,道:“那手斬雲訣之所以會被認為讓人無路可逃,避無可避,刀法本身固然玄妙,可也要配合步法才能達到此種境界。那個姓謝的小子腿腳全無章法,輕易便能避開。何況單就刀法來說,那小子也隻是模仿個動作,就跟他這個門派模仿一招,那個門派模仿半招一樣,其實并未學會這套刀法。倒是作為他對手的你,在之前全沒料到他會使這招的情況下,竟能臨機應變,以與斬雲訣同屬一門的刀招進行回擊,這可比他高明多了。”
雨馀涼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麼。疤臉漢子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在江湖行走多年,絕少看見有人使出這一路數的武功,而今天卻一下看到兩個。我想,你們既都是谷州刀派的弟子,卻從哪裡了解的其他門派的武功呢?門派的藏書閣中說不定有些線索。到了藏書閣後一看,嘿,書還挺多。一本本地翻是不大現實了,正當我不知要如何是好時,偏偏無意間知道了另一件事,門派裡管理文書檔案的是位老者,姓雨。這可巧了,方才在台上大較的其中一名弟子不也姓雨?而且藏書閣有一架書,這些書不是刻印,而是手寫的。随便挑出幾本,内容都是水西水南水東三地各家各派的武學招式,每一本書的署名都是雨休。姓這個字的可不多,雨姓的老者,雨休,你,你們之間應當有些聯系,說不定你用來拆解斬雲訣的那招,就是雨休或姓雨的老者傳授的,又或者,雨休跟那老者根本就是同一人。于是我又從藏書閣出來,跟上你一路到這。”
那漢子從窗台上跳下,直視雨馀涼,一步步向他走近,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用這一招的?”
雨馀涼一驚,顧左右而言他:“那招我隻是随意使出來……你既對武功招式感興趣,下午還有更精彩的比試……比之前的比試都精彩……”
疤臉漢子盯着他的臉笑道:“我隻對你有興趣。”
雨馀涼聽他說了一大堆,内心隐隐約約明白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