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馀涼聽出,古葉千的聲音裡也充滿了不确定。
其實不隻雨馀涼對雨休和夏篁的合作一無所知,連雨休也不知道夏篁自作主張将九寒山牢的獄卒下了蠱毒,做成了蠱毒傀儡。
之後夏篁驅使蠱毒傀儡攻擊看台上的人,人們四散奔逃。古葉千見雨馀涼還停留在原地,大喊道:“馀涼,快走!”
雨馀涼看向古葉千,嘴唇翕動了幾下才開口道:“葉千,你……你先走吧。”
古葉千吼道:“你傻嗎?這種局面,那兩位臨薊來的掌門看上去都擺不平了,你留在這,等死嗎?”
雨馀涼不知道說什麼,他心裡亂的很,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隻對古葉千搖搖頭。
古葉千勸說無果,最終還是随着衆人一起逃離了教武場。
鮑楚楚也不想走,卻被谷州刀派的一位師叔打暈帶走了。
這之後雨馀涼就一直躲在看台角落直到現在。
夏篁的聲音冷不丁從雨休背後傳來:“原來他就是你的孫子?雨老爹,你應該早跟我說的,剛剛差點讓他去見了閻王呢。”
雨休沒有說話,隻關切看着雨馀涼。
夏篁道:“雨老爹,既然令孫沒事,可否先來助我?”
看台上,河伯打了個哈欠,道:“還不撤退?現下蠱毒傀儡都倒下了,就算有那老者輔助,他不會覺得自己能一個打五個吧。”
山鬼還沉浸在對雨馀涼是與夏篁一夥的老者的孫子這個事實的震驚中,答話答得有些心不在焉:“看他毫不慌張,應該還有底牌。”
河伯道:“也是。”
山鬼道:“真沒想到,這兩人居然是爺孫。”
河伯愣了愣,很快想到山鬼說的是雨馀涼和雨休,道:“确實,剛剛我也挺吃驚的。不過有這樣的爺爺,孫子的武功不該是那種程度啊。”
較武場中,唐奕才道:“别折騰了,難道你還以為自己有勝算不成?”
夏篁沒有回答他,隻哼哼笑了兩聲,自顧自地道:“生可以死,死可以生。這蘇生蠱雖比不得死生蠱,效用卻也十分接近了。”
陸臨微微側頭,似乎聞得有嘶嘶聲響從哪裡傳來,低頭一看,不由得背脊發麻。
不知何時,周圍地上便爬了數十條黑蛇,這些蛇不算大,三角形的頭長在細長的身軀上,波浪般遊走蠕動,帶給人的惡心感遠遠多于恐懼。
這些蛇是什麼時候有的?光線昏暗,先前竟沒能注意。
更詭異的是,本來倒在地上的獄卒突然抽搐起來,接着便以扭曲的姿态爬起。每一個獄卒爬起身後,他們身下都遊出一條細線般的黑蛇。
夏篁道:“這蠱珍貴着呢,若不是今天非得讓你們喪命于此,我可舍不得用在這些東西身上。”他低低罵了一句:“什麼九寒山牢?活着是廢物,死了也是廢物。”
“可這些廢物若能拖住你們一時半刻,也算是盡了他們的用處了。”
木姜環顧四周,隻見除了夏篁最開始帶來的那二十幾名獄卒外,之後被咬而變成蠱毒傀儡的人也重新爬了起來。
夏篁方才說的蘇生蠱是什麼東西?竟然有這種效用!
唐奕才,鄭寶卿,陸臨,黃開秋都橫劍當胸,擺好了迎敵的架勢。
随着夏篁的笛音一聲令下,這些蠱毒傀儡狂躁地嘶吼着沖向了唐奕才等人。唐奕才惡狠狠歎了口氣道:“今天還沒完沒了了!”
趁衆人對付蠱毒傀儡,夏篁躍至雨氏爺孫身前,低聲道:“你們快走,我随後就到,在東城門外的樹林裡會合。”
雨休道:“夏先生您一個人……”
夏篁道:“你以為我要跟他們拼了?我這樣做,不過是為了我們都能脫身。我以蠱毒傀儡先拖住他們,你們便趁機離開,哼哼,蘇生蠱可不是那麼好對付。你走了,他們留不住我。你若不先走,我帶着兩個不會武功的人,離開更難。”
雨休道:“既是如此,我們就先走一步了。”說罷大力拉着雨馀涼的手腕就走。
夏篁見他們離開,複又轉身,自己也加入戰局。
唐奕才等人很快便發現,這些重新站起來的蠱毒傀儡,就算再破壞他們的心髒,也已經無濟于事了,看來是那叫什麼蘇生蠱的東西起了作用。
鄭寶卿腦筋活泛,大聲道:“既然已經無論如何也殺不死了,先試着挑斷他們的手腳筋,讓他們失去行動能力,其他的事後面再說。”
其餘四人會意,均将注意力集中在這些蠱毒傀儡的手腕和腳後跟處,尋找機會出手。
夏篁身法如鷹,由上而下一掌向木姜拍去。木姜才剛割斷一個獄卒的左腳腳跟,見夏篁攻來,刀身一豎,刀尖對準夏篁的掌心。夏篁手腕一翻,靈活變招,一掌仿佛變成千掌萬掌,每一掌都攻向木姜的手掌手腕手臂,他雖沒有出劍,隻以空手對上木姜的長刀,卻逼得後者長刀施展不開,處處受制。
突然之間,夏篁手上又疾速變招,使的赫然便是水南十三路擒拿手第六路中的第八式,謝岚星在比試前一日挑釁雨馀涼,後者就是為這招所制。與此同時,七八個獄卒同時從不同方位攻向木姜。
唐奕才在與蠱毒傀儡相鬥的間隙瞧見木姜這邊的情況,他是水南大派的掌門,自然知道這招作為水南習武入門招式的擒拿手的優缺點——很好避開,然而一旦沒能避開,便怎麼也掙脫不了。木姜的武功應當在在場所有人之上,這樣的招式,如何擒他得住?他輕而易舉便能躲開了。所以夏篁便驅使蠱毒傀儡,阻住木姜的所有退路。他用來封住木姜行動的毒蠱傀儡全是九寒山牢的獄卒,沒有一個是後來被咬中了蠱毒的谷州刀派弟子或普通人,這些獄卒生前的武功更強,他們組成的包圍網輕易還突破不了,夏篁此舉,也是要盡全力在這一招上将木姜拿下。
唐奕才想,獄卒武功雖然不低,但以這疤臉漢子的身手,要攔住他卻也不易,夏篁這招擒拿,還是要撲個空。
不想那疤臉大漢竟不閃不避,挺刀徑直朝前攻去。
唐奕才一驚,心想難道他不識此招?眼看木姜立時就要吃虧,卻見後者刀刃一轉一挑一刺一削,竟倒逼得夏篁匆忙變招,然而變招後的路數也被封死,夏篁隻得撤勢收招。這招在水南人人都隻以閃避應對的擒拿,竟就這樣被拆解了。夏篁本欲以獄卒阻住木姜退路,不想自己反被他逼得倒退數步。
唐奕才震驚之餘,木姜已然轉身,長刀一揚,在空中劃了個大大的弧線,周圍的八名獄卒右腕幾乎在同一時間被刀刃所傷。他們手筋受損,手中兵器紛紛落于地下。
木姜再回過身時,夏篁已提起輕功躍至數丈之外。他輕功也好生了得,夜幕下較武場四周的屋檐已成了漆黑幽暗的影子,不過眨眼一瞬,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重重黑影之後。
木姜站在原地,望向夏篁離開的方向,腳将擡未擡,似乎在遲疑要不要追趕。忽然身後響起一陣驚呼,唐奕才和木姜同時回頭看去,原來是有三名獄卒跟重雲門的少年弟子們動上了手,一名弟子不敵,手掌連着手臂被獄卒手中的柳葉刀劃了條老長的口子,另一個獄卒張開大口就朝這名弟子的手臂咬去。
黑夜中銀光劃過,千鈞一發之際,木姜放棄了追擊夏篁,閃身來到那名重雲門弟子身側,一刀插進了這名獄卒的嘴裡。獄卒被大力掼在身後的牆上,刀尖從後腦勺刺出,木姜手上再一使力,這名獄卒的上半張臉飛出,隻剩下颌還與脖頸相連。
解決完這邊後,木姜要去對付其他蠱毒傀儡,剛一轉身,不想那整個頭隻剩下巴的獄卒立即又站了起來,動作自然,就像方才隻是摔倒了一樣,隻是他沒了眼睛,先伸出雙手不斷摸索着自己下巴上的斷口、裸露出來的牙齒,又在自己前面胡亂摸索着空氣,樣子着實詭異可怖。
木姜在重雲門衆弟子的驚叫聲中回過頭來,看到眼前的景象,心裡也頗受沖擊。
這蘇生蠱當真邪門!
于是隻得按部就班将這名獄卒的手筋腳筋盡皆挑斷,随後在木姜與唐奕才等人的共同努力下,才終于将所有蠱毒傀儡手腳筋都挑斷。唐奕才帶着黃開秋在谷州刀派的房舍裡找出了些繩子,将這些手腳無法動彈的蠱毒傀儡三個四個地綁在一起,又小心翼翼地往每個傀儡的嘴裡塞了布團等雜物,防止他們再咬到人。
從下午鬧到晚上,總算暫時有了了解。木姜往看台上望去,那裡先前似乎還站着一男一女,就是大多數人都離開那陣,這兩人也沒走,其他膽子大留下來看熱鬧的也是站在較武場出口處,這兩人卻一直站在看台中間。
而現在那裡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木姜的目光在看台上停留了一會。唐奕才和鄭寶卿對視一眼,唐奕才上前拱手道:“此番多謝兄台搭救,敢問兄台高姓大名?”唐奕才本意是要和木姜拉近關系,他雖不知道木姜為何要出手幫他們,但現在至少能确定木姜對他們沒有歹意。今天下午這場風波,有很多事需要善後,這裡離臨薊又遠,有木姜的協助,很多事情會好辦很多。
何況,如今盟主正愁無人可用,若能将這疤臉漢子招攬至盟主麾下,于他們水南武林是一大助益。
木姜轉過頭來,看了看唐奕才,再看向後面的鄭寶卿,最後又看着唐奕才,道:“兩位掌門,你們可知那驅使毒蠱之人的來曆?”
唐奕才一愣,随即搖了搖頭,道:“并不清楚,如果我們知道,也不會在他一開始出現的時候問他是誰了。”
這夏篁大約也來自水南,木姜本盼望同為水南人士的唐奕才和鄭寶卿二人在打鬥間能看出這人的招式流派,聽唐奕才如此說,心中有些失望。
唐奕才方才問木姜姓名,反被木姜以别的問題岔開,後者最終也沒說自己姓甚名誰。正當唐奕才猶豫着要不要再問一遍時,木姜卻開口道:“此間危機已除,二位掌門,告辭。”
說着便縱身躍上看台。唐奕才一驚,踏上兩步叫道:“兄台留步,兄台……”話還未說完,木姜就已一躍而下,消失在看台的另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