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期聽後想了想,道:“既如此,那麼我也不勞煩葉镖頭護送我到綢子店了。”
這話倒是出乎葉小暑的意料,葉小暑以為,以宋子期這般手無縛雞之力,隻能聽從他們镖局的安排,況且對宋子期來說,同行的人越多應該越符合他的心意才對。除此之外,早前宋子期攔住他們镖隊時,他自己也說了将他送往水西并無時間限制,不想此時宋子期直接幹脆利落地說不與他們镖局的人一起了。
其實宋子期在把姬花青成功诓住後,就覺得自己回水西這一路上已經穩了,倒也不是很需要再有别的人同路。镖隊人多,行起路來反而拖沓,他先開始說沒有時間限制,也是為了盡量讓鴻羽镖局将護送他回水西這件事答應下來,便降低了一些條件,其實在他心裡,自然還是認為能盡早回去更好。
況且,就今天下午他聽到的來看,這趟镖不簡單,途中不知要發生怎樣的事,還是盡早抽身為妙。
盡管如此,他還是感念先前葉小暑答應隻身送他回到水西的舉動,于是上前拍了拍葉小暑的臂膀,道:“葉镖頭,以後若有機會,可以來綢子店有所思印坊找我喝茶,我常年都在那裡的。”
葉小暑心想:“印坊?這人是個書商麼?”
------------------------------
酒宴過後,姬花青在镖局中散步。此時夜幕降臨,镖局中的燈籠一盞盞都亮了,遠遠望去,橘黃色的燈光氤氲成一片。
鴻羽镖局的院落有七進,姬花青穿過一重重院門,一邊信步走着,一邊欣賞着镖局的房屋與陳設。
來到一座院子裡,隻見到薩管家正指揮下人做事,薩管家看到姬花青來了,對姬花青躬身行禮道:“恩公。”
姬花青笑道:“叫我名字姬花青即可。”
薩管家也微笑道:“是,姬姑娘。”
兩人招呼了幾句,見姬花青無事,薩管家便繼續安排镖局裡的仆從,姬花青突然問道:“薩管家,敢問那玉家與秦總镖頭有何淵源?才讓秦總镖頭對那玉劍少爺禮待有加,還二話不說就接下别人都不願保的镖?”
薩管家道:“這個說來話長,當年玉劍少爺的父親玉老爺白手起家,後來生意越做越大,成了茶芫鎮一帶有名的富商大賈。但很多東西要運往遠地,便免不了被賊人劫貨,當時茶芫鎮,包括鴻州,都沒什麼像樣的镖局子。而那個時候,我們老爺還是個來到鴻州闖蕩的年輕人,身上隻有一身武藝,便想着靠賣武藝換飯吃,于是和跟他一樣又窮又隻有一身武藝的人聚在一處,當街豎起一塊牌子,上面寫着承接看家護院、護送财物等字眼,這便是鴻羽镖局的前身了,呵呵……”
“一開始自然是沒人找他們,畢竟還有正兒八經的镖局呢,雖然那些镖局保的镖總是被劫,給雇主造成損失,但看起來總比連住處都沒有,隻有一塊寫着“能看家護院”牌子的遊民靠譜吧。後來,可能是貨物被劫得越來越多,那些镖局收的酬金還不便宜,便逐漸有人開始嘗試讓老爺他們一幹人護镖,結果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這些遊民幹得還不錯,镖貨不僅沒被劫,價錢也低。于是越來越多的人來找老爺他們,如此時間一久,老爺他們積攢了一些銀子,便在一家客棧中要了一間屋子,專門做起镖行生意來。”
姬花青正聽得入神,薩管家突然喊住一名仆從道:“哎,你往哪兒去?”那仆從道:“去馬棚添草料。”薩管家道:“那兒我剛讓嚴六過去了,你不用再去,讓我想想哪裡還缺人手……這樣,你去總镖頭那,問問後天去茶芫鎮大約需要多少輛騾車。”那仆從答應後便離去了。薩管家這才得了空,對姬花青笑笑,道:“我這裡雜事多,姬姑娘勿怪。”
他繼續道:“可是好景不長,突然有一天,有人找上門來,要老爺他們立即離開鴻州。雙方一言不合就動起手來,對方雖然武功不如老爺他們,但帶來的人很多,一來雙拳難敵四手,二來對方接連換人上陣,老爺他們體力逐漸不支,最終被打倒在地起不了身,那木牌也被砸了個稀巴爛。”
“這時對方領頭的人道:‘先開始讓你們滾你們不滾,非要逼爺爺們出手,來人,把他們每個人的兩隻手都給我剁下來!’”薩管家看着前方道:“對于習武之人……哪怕不是習武之人來說,雙手沒了就相當于成了廢人了,這些人心腸狠毒,走上前來就要斬去老爺的右手。這時忽然有人道:‘各位,有什麼天大的事?不能坐下來好好說?’”
薩管家示意姬花青來到一旁的石凳上坐,自己也坐下來,道:“來人正是玉老爺,他走到這邊,一眼就認出了那領頭的人是鴻州一家镖局的镖師,玉老爺還找他們護過幾次镖。”
姬花青聽到這裡,便知是同行不能相容而導緻的矛盾了。
薩管家道:“因為是老主顧又兼着是大客戶,這些人對玉老爺也還是存了幾分薄面,玉老爺好說歹說,他們才離開,隻是走之前仍是放話讓老爺他們不能再在鴻州幹镖行生意。等那些人走後,玉老爺吩咐下人給老爺他們裹傷,還問他們願不願意跟自己到茶芫鎮去。老爺問:‘到茶芫鎮去,做什麼?’玉老爺說:‘到那去開镖局。’”
“就這樣,在茶芫鎮,玉老爺給了當時還是個窮小子的老爺一大筆銀兩開設了第一家镖局子,跟着老爺一起來的那幫弟兄,有的願意跟着老爺一起幹,有的則想自己做總镖頭,玉老爺也給了他們足夠的銀子。老爺感謝玉老爺的恩德,卻也疑惑玉老爺為什麼幫他們,玉老爺笑着說,我幫你們開設镖局,也是為我們這些商人自己着想,要是我們的貨物都交給那些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镖貨被劫的家夥,過不了幾年,我的家當就都要賠空啦。你們有一身好武藝,該吃這碗飯。”
“那之後,我們鴻羽镖局開得越來越紅火,手下武藝高強的镖師越來越多,也有了不少老主顧,老爺從茶芫鎮回到了鴻州,并将鴻羽镖局的總号移到了這裡,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欺負我家老爺的那些镖局早就不知到哪裡去了,鴻羽镖局成了鴻州屈指可數的大镖局。”
姬花青聽薩管家說起鴻羽镖局這段往事,内心也是唏噓。雖然鴻羽镖局前期創業艱難,但好歹路越走越好,不像自己,擁有的不過是一段稀巴爛的往事,稀巴爛的人生,往回看一眼都覺厭惡。
無端地,她突然想起了另一個人,心想,在進入鄜城行使水西武林盟主的權力前,他經曆了些什麼?少年時的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她又想,我這次回到教中,是不是就要見到他了?他恨我嗎?如果那個宋子期說的是真的,那麼就是說他不很我了?可自己又為什麼有些失落?
“不管過了多久,老爺始終不忘當初玉老爺的救命與資助之恩,每次玉老爺和玉少爺來我們镖局時,總是熱情款待,所以這次玉少爺來找老爺押镖,老爺也是一口答應下來。”
薩管家歎了口氣,道:“不過不是人人都像我們老爺這樣知恩圖報,那些茶芫鎮的镖局,多數也是當年在玉老爺的資助下開的,可玉少爺問了一圈,竟都為了不卷入麻煩而不肯幫忙,唉……”
姬花青聽着這聲幽幽的歎息,看向廊下燈籠中閃動的燭火,似是有些出神。
如此坐了一會,眼見時候不早,姬花青向薩管家告辭,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姬花青喝酒雖不紅臉,也不上頭,但喝完後過一段時間便會感到極其困倦。方才酒宴上她被镖局衆人敬了太多的酒,回到房間後倒在床上便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