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馀涼不知道為什麼姬花青一開始不願比武,待到靈璇子提出以寶物相酬後她一下便答應了,前後轉變如此之快。在雨馀涼的印象中,姬花青不像是對什麼寶物有濃厚興趣的人。
不,也不是沒有興趣。雨馀涼想到之前在瑚莊,姬花青也向寇傳維索要過寶物,代價是與後者合作。當時他不解姬花青的做法,遂暗中和瑚莊大弟子邊潇商議私自放走覃七霄和尹敕,随後誤會解開才知是姬花青拖延時間的計策,但寇傳維身死,一切塵埃落定後,姬花青又向邊潇提到了寶物。
那些寶物好像是……白氏送的?對,是白氏。雨馀涼在記憶中搜索,白氏送去瑚莊的有金銀、烏沛寶劍,還有一個什麼金玉滿堂霜。
雨馀涼對這個名字印象比較深刻,金玉滿堂,很少有人給金創藥起這麼個輝煌又富麗的名字。
不過當邊潇引姬花青去到瑚莊的庫房後,姬花青注意卻全然不在金銀上,隻是詢問烏沛寶劍和金玉霜。
雨馀涼和姬花青結伴同行日久,在姬花青答應教他武功的第一天,她就告訴他她的目的地是臨薊。然而她來臨薊的目的是什麼,她要做什麼,這麼長時間過去了,雨馀涼都一概不知。
雨馀涼有旁敲側擊地問過幾次,但姬花青對這點很敏銳,每次也都不動聲色地将話題引開。
來到臨薊後,大部分時間姬花青都是和雨馀涼分開行動,雨馀涼并不清楚姬花青每天具體都在做些什麼。
各人有各人的秘密,雨馀涼知道這一點。姬花青既不願告訴他,那麼他也就不再打聽,雨馀涼對窺探他人私隐并沒有多大興趣。
但當這些疑惑湊到面前時,他還是忍不住好奇。
雨馀涼在心中不斷猜測,姬花青來臨薊的目的是為了得到烏沛寶劍和金玉霜麼?
就為了這個?
烏沛寶劍聞名江湖,價格較普通兵器高出許多,也比普通的刀劍鋒利許多,但烏沛那邊的劍廬每年都能打出數百把,算不得稀世神兵。
而那金玉霜……雨馀涼耳畔回響起那日在瑚莊長廊梁上偷聽到的夏篁和巴琅的對話。不錯,那日他聽得真切,金玉霜不過是一種金創藥罷了,盡管較一般金創藥藥效更好起效更快,但也正如夏篁所說,不是什麼起死回生的靈藥,失不失傳并沒有什麼所謂。
雨馀涼在心中否定了這一猜想,不,不會,他看過姬花青提到自己目的時眼中閃爍的光,她千裡迢迢趕往臨薊,不會就是為了這兩樣東西。
那頭姬花青在和九派諸人商議比武事宜,這邊雨馀涼目光挨個掃過每個門派,他突然想到了什麼,驟然緊張起來,悄聲問身旁的權甯道:“權兄弟,哪一個是滄阆派?”
權甯道:“那。”說着朝右邊某個方向把頭一揚,“領頭人穿淺駝色衣衫的那個。”
雨馀涼忙把頭轉過去,一顆心怦怦跳起來,他小心翼翼地觀察,祈禱不要在滄阆派弟子群中看到既是老熟人又是夢魇的身影——連江和萬克禮的身影。
幸好,雨馀涼的目光将滄阆派衆人來回舔舐了幾遍,到底沒有發現那兩人的影子,連與他們相似的身影都被雨馀涼一一排除。
雨馀涼悄悄松了口氣,随即卻又緊繃起來。
那能感知到他長命鎖的玉鈴,自從遭遇連江萬克禮後雨馀涼沒在其他地方遇到過,那玉鈴極有可能是獨屬于滄阆派的造物。既然連江萬克禮随身佩戴玉鈴,說不定尋得那什麼玉鑰匙和人皮圖是滄阆派給門中弟子下達的命令,也就是說,滄阆派其他人也可能帶着那玩意兒。
雨馀涼不知道玉鈴的感應範圍具體有多遠,也不知道此次來臨薊的滄阆派弟子身上到底有沒有玉鈴,保險起見,雨馀涼決定盡量與他們保持距離。
不過,雨馀涼不動聲色地打量那些滄阆弟子,後者背上幾乎都背着一把短直刀,而腰間纏着軟鞭,或将軟鞭繞成一卷系在腰帶上,軟鞭的材質各自不一。的确正如鴻羽镖局的镖頭葉小暑所說,滄阆弟子大都使用一硬一軟兩種武器。
雨馀涼望着那名身着淺駝色衣衫的門派領頭人,道:“那是滄阆派的掌門嗎?”
權甯道:“不是。”
雨馀涼正準備繼續問那他是不是滄阆四絕之一,權甯就說道:“他不是滄阆派的人。”
雨馀涼微微吃驚,道:“他不是滄阆派的人,為何會坐在那個位置上?”
權甯道:“雖然不是滄阆派的人,來頭卻不小呢,他是水西掌盟晁遊的哥哥,叫什麼晁……晁金遂。”
雨馀涼乍聞此人是晁遊之兄,突然喉嚨發緊,身上一冷一熱,緊接着背上就出了一層潮熱的細汗。
身體的反應讓雨馀涼感到詫異,他心内明明還隻是淡淡的。
不過先不說别的,雨馀涼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先開始靈璇子叫的是“晁先生”,他那時沒留意,一來沒大聽清楚,二來不知“晁先生”的“晁”正是“晁遊”的“晁”。
若是從前,這名字這姓氏壓根不會引起雨馀涼注意,他頂多在心裡感歎一下竟然是水西掌盟的哥哥,有一種近距離看到名人的驚奇。可自從在李愈那聽說了可能與自己身世相關的水西往事後,雨馀涼再聽到看到有關晁遊的人和事,腦中卻不由自主升騰起一股奇怪的感覺。
雨馀涼道:“為什麼滄阆派會由門派外的人帶隊?”
權甯道:“這個……我也不知道。”
雨馀涼道:“難道滄阆派和水西晁氏關系緊密麼?”
權甯恍然:“啊,你這麼一說,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晁遊是水西滄阆府人氏。”
雨馀涼聽權甯這麼說也回想起來了,靈果寺中,葉小暑曾跟他說過,他們水西掌盟籍貫就在滄阆府。“說起來,我跟他也算有點親戚關系,我娘跟他第一任夫人,也就是晁家大小姐的母親是同族。”師從滄阆派的葉小暑如是說道,這句話對雨馀涼來說言猶在耳。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雨馀涼想,晁氏跟滄阆派原來有如此千絲萬縷的聯系!
雨馀涼問權甯道:“那位水西掌盟的哥哥,武功很高麼。”就雨馀涼所知,晁遊并不會武功。
權甯道:“我不知道,不過我看他身上并沒有佩戴武器。”
雨馀涼看向晁金遂,隻見他有着一張長臉,中等身材,是十分普通的樣貌,并且也确如權甯所說,至少在其他人看得見的地方——一樣兵器也沒有佩戴,在一衆身攜少說兩種武器的滄阆弟子間顯得十分突兀。
雨馀涼又想起葉小暑曾告訴他,晁遊的出生、家族跟武林沒有一點關系,這樣說來的話,那麼這位掌盟之兄多半也跟他弟弟一樣,不會武功了。
雨馀涼有些疑惑,道:“就算晁氏與滄阆派關系匪淺,此番來臨薊,也不該讓一個……武功不好的人帶隊吧?”尤其是還有比武這種硬吃武功的活動。究竟是晁氏太強勢,非要将晁家的人塞過來插手,還是……還是滄阆派的掌門根本就不在意臨薊之事的結果如何?
權甯也像是在自言自語:“是啊,好奇怪。”
二人站在大廳主位那一方,面朝九派諸人站着,随後權甯幫助雨馀涼将在場的門派一一與他們的派名對上号。
“左手邊第一個是淩虛派,這次掌門沒來,帶隊的是掌門的師弟和師妹,師弟叫聞人沖,師妹叫聞人夢。”
“聞人沖,聞人夢?那兩人是兄妹麼,還是姐弟?”雨馀涼問道。
權甯道:“同胞兄妹。”
雨馀涼點頭,權甯接着道:“淩虛派旁邊的是殊華派,殊華派隻收女弟子,帶隊的正是掌門葉錦栊。”雨馀涼順着淩虛派往前看去,隻見一群女子聚在掌門座椅之後。這些女子妝扮精緻美麗,如桃花芙蓉,光是看着她們都仿佛能聞到撲鼻脂香。
權甯又道:“殊華派旁邊就是雨少俠方才提的滄阆派。左邊三個門派說完了,在我們正對面的那一方,挨着滄阆派的是紫雁派,帶隊的是掌門梅鶴山人。”
雨馀涼向前望去,隻見紫雁派掌門梅鶴山人背後背着一頂鬥笠,倒是和姬花青之前的裝扮一樣。不過姬花青那頂鬥笠在瑚莊激戰時不知丢到哪去了,來到臨薊後,姬花青也沒有再買一頂。
“紫雁派右邊是天影派,帶隊的是天影掌門文芝。”文芝先前揪着姬花青一番歪纏,雨馀涼對他甚有印象,又想,他狀貌如此猥瑣,不想竟是大派掌門。
“天影派旁邊是仙霞派,帶隊的是掌門汪易彤。然後是右邊這一溜門派,仙霞派旁邊是碧逍派,碧逍派有些特别,掌門有兩位,一位叫璧月夫人,一位叫飖雪夫人,兩位夫人地位相當,共同掌管門派。這次來的是璧月夫人,哦,碧逍派也全部都是女弟子。然後碧逍派右邊是雪山派,帶隊的是掌門穹隆老人。”權甯壓低了聲音,“就是脾氣特差那個。”說完這句,他又恢複了正常聲音大小,“雪山派旁邊是丹陽派,裡面全是道士,帶隊的就是方才一直要姬姑娘跟九派比武的那位,是丹陽派掌門靈玑子的師兄靈璇子。”
權甯一口氣說了這許多,雨馀涼這下對在場九派之人有一個大體了解了。方才提到的那些人,有些雨馀涼從前就聽說過他們的名号,隻是從未見過真人,有些名字隻隐約感到些許熟悉,剩下的就連聽也沒聽說過了。
權甯與雨馀涼低聲私語時,那邊聞人沖、靈璇子等九派領頭人也議定好了比武順序。九派當中,站在衛氏這邊的有淩虛、殊華、滄阆、紫雁四派,其餘的丹陽、雪山、碧逍、仙霞、天影五派則支持聊以偲。因為兩個陣營門派數量不等,所以經過商議後,九派一緻決定先進行比武,再根據情況來看聊氏這邊的第五個門派要不要上場。
姬花青的第一個對手便是雪山派掌門穹隆老人。
穹隆老人心氣頗高,然而就在方才,他引以為傲的刀法當着門下弟子和其他八派諸多人的面被姬花青一招拆破。若隻是如此也就罷了,偏偏姬花青還是将他的刀招和郎九九的劍招一起拆解的。先開始郎九九與穹隆老人糾纏,後者愣是被前者的輕身功夫繞得團團轉,穹隆老人的刀尖連郎九九的頭發絲都碰不到,已覺面上無光。穹隆老人向來沒把郎九九放在眼裡,而姬花青卻一刀将二人同時擊退,豈不是顯得他堂堂雪山派掌門跟郎九九一個水平?
穹隆老人說什麼也要挽回顔面,于是代表聊氏陣營第一個上場比武。
玄同教徒行蹤奇詭莫測,在江湖上行走奉行低調的原則——至少近幾十年來如此,所以姬花青認得穹隆老人,穹隆老人卻不知眼前女子就是魔教右使。
雨馀涼看着與穹隆老人分站大廳兩側的姬花青,不由得緊張起來。根據以往的經驗,他對姬花青的擔心基本上是多餘的,但後者此刻面對的是水西大派掌門。雨馀涼雖曾身在小門小派,卻也清楚水西水南武功的差距,而穹隆老人才隻是姬花青即将要面對的第一個對手……雨馀涼手心捏了把汗。
隻見姬花青緩緩舉刀,衣衫下擺、袖擺拂動而起,别有一番氣度。
雨馀涼見姬花青尚未和穹隆老人交上手就運使内力,心想大約是姬花青知道穹隆老人不僅刀法卓絕,且内力雄厚,是以一上來也使内力盈于身周,以免被打個措手不及。
姬花青對穹隆老人微微颔首緻意,穹隆老人向來不講這些虛禮,姬花青頭還沒有完全低下去,穹隆老人直接就是中宮直進的一刀向姬花青刺來。
這一刀聲勢浩大,雨馀涼覺得自己甚至都能看到包裹住刀身的旋轉氣流。穹隆老人才剛出手就運使了十二萬分的内力,站在淩虛派所在席位觀戰的郎九九道:“好不要臉!哪有這樣跟後輩比武的?”
雖然郎九九性格狡狯不正經且說話常常颠三倒四,但在場之人都多少同意他這句話。長輩和小輩比武,很少有一上來就用出全力的,一來顯得以長欺幼,二來也顯得自己能力不濟。但穹隆老人不僅不講虛禮,也不在意面子,他才不管别人怎麼看他,他就是要一上來就将姬花青逼至絕處,好看看這小輩先前一招拆破他刀法究竟是運氣好還是真的有那般實力。
姬花青見這一刀來勢洶洶,就算身負拆招絕藝也不敢貿然與之針鋒相對,于是足尖一點,滑步倒退而去。穹隆老人佩刀手臂連成一條直線,沿着姬花青後退的路徑緊追不舍。
突然,姬花青看準時機,一腳抵住鋪地石磚止住倒退之勢,另一隻腳向前踏出一步,長刀與穹隆老人佩刀刀刃相擊。
攻勢逆轉,姬花青先是拆解了穹隆老人一刀,随後主動進攻,從左、右、上、下、左上、右上、中間、右下、左下接連削出十數刀,穹隆老人又沿着原先逼進的路線不斷後退,同時他也看出,姬花青削向他的這十多刀盡皆屬于雪山刀法,每一招他都認得,可每一招他都從未見過,而這些招式都是從他最開始被姬花青拆解的那一招孳衍生長而來。
僅憑一招,就生出了恒河沙數三千世界森羅萬象。穹隆老人突然沒來由地想起他十幾歲時曾随師父到訪兩儀宮,聽那些道士說什麼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四,啊不,三生萬物什麼的。他對什麼道家經文從不放在心上,覺得啰嗦又無趣,此刻卻莫名地從姬花青的武功中感到了和兩儀派的聯系。
但兩儀派可沒有這麼邪門的武功,真是奇也怪哉。
姬花青嚴格遵守承諾,跟一個門派比武時絕不用該門派以外的武功招式。
穹隆老人将姬花青這十數刀一一擋下,姬花青最後一刀攻來時,穹隆老人一腳踢在姬花青刀面上,姬花青連人帶刀滑了出去,他這才得一絲喘息的時機。
穹隆老人心想邪門,果然邪門,又心道:“這一招你待如何?”刀鋒一橫一豎連劃兩道,随後刀路一轉,使出一套繁複無俦的威猛刀法來。
雪山刀法風格粗犷,一刀一式皆虎虎生風,使用者刀氣尚未觸及敵人,後者往往都會被刮得生疼,就如同肌膚被寒冰制成的薄刃割開一般。而若使用雪山刀法之人内力雄厚,敵人更會覺得仿佛置身北地荒原,整個人被席卷進暴風雪之中。
雪山刀法并不花俏,卻不代表它招式不複雜,隻是它的複雜跟其他水西門派有所不同。一般來說,一套繁複的武功會包含許許多多的招式,然而光隻有這點還不夠,在這些招式的基礎上,還要能産生更多的變招,到了這種程度,這套武功便可稱得上是繁複了。但雪山派的所有刀法下的每一招都沒有任何變招,因為招式本身便足夠機巧繁冗,其他門派的刀法劍法都使完幾招了,雪山派的刀法往往還一招都沒使完。
在所有擁有這一特性的雪山派刀法中,朔雪刀法更是登峰造極。
穹隆老人将朔雪刀法一招一式使出,越使到後來越是心驚,他本以為用集雪山刀法大成的朔雪刀法對付姬花青,不出十招對方就該敗下陣來,可沒想到到目前為止,姬花青硬是将每一招都拆解了,而根據他使出的朔雪刀法,姬花青手中長刀更是被相應激發出了反擊他的妙招、奇招。
穹隆老人焦躁起來,同時卻又不禁好奇,自朔雪刀法被創出以來,江湖上尚還沒有人能将朔雪刀法完完本本整套拆解的,就連雪山派本門弟子也無法做到。
眼前這女子能辦到嗎?穹隆老人手心發熱,又是期待又是憂慮。期待的是若姬花青能将整套朔雪刀法都拆解了,那麼他便能大飽眼福,說不定還能為他以後練武提供嶄新的思路,這對每個習武之人來說都是極大的誘惑。而他憂慮的是,若雪山派最負盛名的朔雪刀法當衆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野丫頭全部拆破,雪山派數百年來積累的江湖地位和威名将大打折扣。
朔雪刀法共一百七十九式,穹隆老人手握刀柄,先朝右上方揮去,随後肩膀一沉,肘收腕轉,如水刀光又從右下方斜刺裡沁出,刀刃一直拖到左上方。這是朔雪刀法最後一式,數種拆解思路在姬花青腦中反複閃過,可無論用哪種方式姬花青都想不出拆破之法,眼看對方刀鋒已來到面前近在咫尺,姬花青選擇了放棄,長刀倒豎,硬格住了穹隆老人這一刀。
算上這一式,朔雪刀法中,姬花青共有八式未能拆解得了。對于這八式,她或是如方才一般擋格,或是閃避,雖然未能拆解,卻也未讓自己在比武中顯出頹勢。
總之,這樣的結果對于穹隆老人來說不算最糟糕。
早在姬花青和穹隆老人開打之前,郎九九就在場外對姬花青喊話,叫姬花青不要讓穹隆老人在她手下過十招,結果動上手後,郎九九見姬花青豈止沒能在十招内擊敗穹隆老人,一百招都有了,便罵姬花青道:“小丫頭沒吃飯嗎?使點勁兒啊!”但見穹隆老人有時候也被姬花青打得亂了手腳,又道:“打得好!這招妙啊!什麼穹隆老人?我看幹脆改名叫‘窟窿老賊’好啦!小丫頭,快,戳他幾個透明窟窿!”
姬花青和穹隆老人都想讓郎九九閉嘴,但交上手後,兩人都察覺對方是不可小觑的對手,便也無暇去管郎九九。
姬花青想要看到更多雪山派的精妙招式,所以有意不結束比武,一直引穹隆老人用出新招。而穹隆老人一開始并未把姬花青放在心上,信心滿滿地要戰勝姬花青,結果不想如此費力,想到可能當着其他八派的面輸給一個後輩,不由得心煩意亂,又聽郎九九罵自己,更如火上澆油一般,若不是他正全神貫注跟姬花青交戰,早就一掌向郎九九拍去。
姬花青從前雖未有機會好好觀摩朔雪刀法,卻也知道這雪山派最負盛名的刀法共有一百七十九式,見穹隆老人一百七十九式已然使畢,姬花青一笑,道:“這回換你。”說罷便從第一式開始,将朔雪刀法的每一式依次使出。
姬花青的意思是該換穹隆老人來拆解這朔雪刀法了。朔雪刀法本自高深,就算是穹隆老人的師父也隻會使不會拆解,而姬花青一式式接續切換極快,穹隆老人隻好不斷招架或躲閃。
過了半晌,穹隆老人見姬花青将這套刀法使到第一百七十九式,心想終于使完了。不想姬花青刀光一閃一映,招式吞吐之間,陡然又使出新招來。
穹隆老人先是一驚,随後心道:“來了!”朔雪刀法裡并沒有這些招式,但這每一招每一式卻又都與朔雪刀法相合,絕不屬于其他刀法,正是姬花青那神奇的功法在起效用。
姬花青使到後來,新的招式已遠遠超過了原本刀法的一百七十九式,且每一招都是極厲害的殺着,卻仍源源不絕有新招出來。
這些招式有的相近,有的大不相同,卻都是朔雪刀法。便如一樹不斷冒出新枝,新的枝葉又長出新枝,同時原來的枝幹也還在不斷開枝散葉;一條河流不斷派出萬千支流,支流又分出支流,同時幹流也還在不斷派生新的支流一般,衍變無盡,層出不窮。
場下,聞人夢語聲幽幽地,隻聽她道:“不知為何,看那姑娘使雪山刀法,我竟沒來由地想到晦兒那孩子。穹隆脾氣暴躁,晦兒在他座下習武多年,卻一點沒沾染他師父的習性。”
聞人沖點頭道:“嗯,雪山刀法渾厚豪闊,那位姑娘使來卻有清逸之氣,即便如此也不失穩健,确實跟晦兒很像。”他頓了頓,“說起來若晦兒還活着,如今也該有二十五六了吧。”
聞人夢歎了一聲,道:“二十六了,晦兒是四月的生日。”
聞人沖又道:“邑兒若還活着,如今便跟雙兒差不多大。”
那背上背着兩把兵刃的少年褚雙就站在聞人兄妹身後,聽見聞人沖提及自己,低頭看了看坐着的師叔。
聞人兄妹一邊盯着場中一邊交談,忽聽得金屬嗡鳴之聲大作,穹隆老人向後倒去,幾名雪山派弟子趕緊上前将他扶住。
郎九九拍手叫道:“好!小丫頭厲害!”
穹隆老人從弟子們的七手八腳中掙脫出來,暴躁道:“用不着扶我!”
姬花青長刀橫在胸前,從正手握刀變為反手,刀身在空中劃了半個圓,随後刀尖指地,對穹隆老人一拱手道:“穹隆掌門,晚輩得罪,還請多多包涵。”
穹隆老人看着姬花青“哼”了一聲,袖子一甩,兩手背在身後轉身回到雪山派的席位。
姬花青輕籲了口氣,這個穹隆老人雖然脾氣不好容易急躁,卻到底不是奸猾耍賴之輩。
如此一來,聊氏那邊便輸掉一場了。
李愈這下親眼見識到了姬花青的身手,喃喃道:“竟如此……”雨馀涼見姬花青赢下第一場,既高興又松了口氣。方才看姬花青和穹隆老人比武,雨馀涼隻覺二人的每一招都出乎他意料之外,那樣的刀路、那樣的妙招,就算在他最天馬行空的想象中也從未出現,他甚至想找來紙張筆墨将那些精妙招式記錄下來,生怕自己遺忘。又想到像這般精彩的比武之後少說還有七場,不禁極是興奮。
九派中,一些門派掌門本不欲親自出馬跟姬花青比武,水西九派在江湖上名頭響亮,姬花青一個突然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無名丫頭,哪有資格讓人以掌門之尊親自跟她比武?即便先開始姬花青幾乎在同一時刻拆解了穹隆老人、靈璇子、葉錦栊、郎九九四人的招式,随後靈璇子又将姬花青的那種特殊武功說得多麼多麼神奇,這些掌門依舊不覺得姬花青真有那麼大本事,直到穹隆老人敗在姬花青手下。這些掌門自忖已不是穹隆老人的對手,更何況打敗後者的姬花青?
如此看來,非得他們親自上場不可了,但身為一派掌門,比武輸給一無名小輩,不管怎樣都是損傷顔面的事。不過話說回來,既然穹隆老人都輸給了姬花青,他們若是輸了似乎也沒那麼丢人。
這些掌門各自在心内盤算着,又不約而同地好奇:場上這女子武藝驚人,為何之前從未聽說過?
第一場比武由聊氏陣營的雪山派上場,第二場便輪到衛氏這邊的門派了。
葉錦栊手握長劍站在場中,朝對面的姬花青點了下頭。
姬花青亦對葉錦栊行了一禮。
葉錦栊實際年齡有四十多歲,但她以内功駐顔,望之隻如三十許人。她身形苗條,額上貼着紅色花钿,雲鬓高髻,飾以金翠珠玉。妝容妍豔,面相柔和,并無狠戾刻薄之氣。
既然對面用劍,姬花青也将長刀換成了長劍。
姬花青與葉錦栊看着對方,似乎都在等待合适的時機出招。
二人中間,從屋頂那個正方形孔洞射進大廳中的陽光已不知不覺間移了位置。姬花青注意到,相比她剛來到這的時候,那金黃色的光束已經從幾乎直射地闆變為了斜斜映在牆上,牆上白金色的光斑讓她一時有些恍惚。
在場衆人隻聞得一聲利刃破風的尖銳嘯叫,葉錦栊敏銳抓住姬花青這略一分神的空隙,身随劍走,驟然閃至姬花青跟前。
葉錦栊這一劍又準又快又穩,姬花青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頭一偏将将躲開,近乎無聲地“喔”了一下。饒是如此,她也被削斷了好幾根頭發絲。
葉錦栊并不給姬花青喘息之機,随後幾劍皆如迅電般戳刺而出,姬花青一邊閃躲一邊道:“姐姐留情!”說完腳一蹬地倒縱出去,落在離葉錦栊兩丈遠處。
姬花青這麼一求饒,葉錦栊倒還真的對姬花青留了情,因為姬花青向後縱出,葉錦栊本可趁勢追擊,但她隻是停在原地,任姬花青離開自己的攻擊範圍。
姬花青站穩後,對葉錦栊甜甜一笑,道:“多謝姐姐,姐姐人真好!”
葉錦栊一展長劍,對姬花青道:“小姑娘,别嬉皮笑臉了,認真比武罷。”她看了之前姬花青與穹隆老人比武,對前者的武功水平心裡已大緻有數,知道姬花青并未使出全力。
姬花青從小就喜歡跟年長的人待在一起,玩也喜歡和比自己大的孩子玩,随着她年齡的增長,這種愛好逐漸演化成了某種毛病,那就是看到嚴肅的長輩就想上前去逗弄。當然也分人,像穹隆老人那種,她就一點興趣都沒有。
姬花青一看到葉錦栊,看她神态、說話、動作,就對這位殊華派掌門心生好感,于是頑心大起,沒有一上來就一闆一眼地和葉錦栊拼鬥。
見葉錦栊正色要求自己,姬花青倒也收了嬉笑神色,道:“是,一切聽姐姐的。”她話音未落,身形一晃便已來到葉錦栊面前,手臂前伸遞出一劍,同時口裡道:“殊華派的棠梨劍法,姐姐留神!”
葉錦栊稍微吃了一驚,姬花青與穹隆老人比武時,不論是朔雪刀法也好,還是朔雪刀法之前的刀法也好,都是根據穹隆老人先前在這裡用過的刀法衍化而來,但葉錦栊無論是在和穹隆老人還是靈璇子相鬥時,甚至可以說自她到達臨薊以來,她都沒用出過棠梨劍法。
也就是說,姬花青曾經見過殊華派的棠梨劍法,并在那時就留了心,有意進行過記憶。
姬花青接下來的出招更證實了葉錦栊的想法,姬花青使的這套棠梨劍法,就是原本的棠梨劍法,而非隻是劍意與原來劍法相合,招式卻與原版劍法不同的“赝品”,姬花青并未用她那奇特的武功對棠梨劍法進行改變修飾。
葉錦栊一開始見姬花青與李愈在一處,以為姬花青是水南人,而殊華派弟子幾乎未曾到水南走動過,那麼姬花青這棠梨劍法……她不禁對姬花青的來曆大是好奇。
其實除了棠梨劍法外,姬花青還會好幾套殊華劍法。從前姬花青在水西時,看到她覺得精妙的武功就會想方設法将屬于該武功的招式搜羅齊整。偷看相應門派弟子練功是最直接的方式,但各武林門派散落在水西各處,姬花青平日都待在雁磐山上,每天要對送來總壇的各路情報進行整理,沒有時間千裡迢迢趕去其他門派。更何況武林門派不是菜市場,門派内巡邏弟子來來往往,要偷看裡面的弟子練功,實在是一件難度很高的事。
而就算這些阻礙都不存在,姬花青也不會去偷看其他門派弟子練功。她不覺得自己是個有多高道德的人,但就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小傲氣,偷看别人練功什麼的,她不屑幹。
所以姬花青便利用替教裡做事的機會,每逢離教下山,在保證任務順利完成的同時,盡可能地去接觸某個門派的弟子,通過觀察這些弟子們跟其他人打架,甚至她自己親自上場打架,逐漸将每個弟子用出的一招一式拼湊起來,最終拼出完整的一套武功。這件事耗時費力,首先将她想要的招式辨識挑揀出來就得費一番腦力,可姬花青興趣使然,絲毫沒覺得繁瑣,她花費多年的時間一點一點地積累,到最後竟還真拼出了數十套其他門派的武功。
姬花青當初癡迷武功招式,這種瘋狂的事竟也做了下來,如今連她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
姬花青一套棠梨劍法使完,劍光閃爍,竟又換了另一路劍法來使,這次是殊華派的木香劍法。之後更是使出了湘妃、漱玉、銜燕、綠雲等同樣招式變化繁複的劍法。棠梨劍法二百五十六招,木香劍法七十九招,銜燕劍法五十六招,湘妃劍法和漱玉劍法都是百餘招,綠雲劍法三百餘招,加上這些招式各自的後着變化,簡直讓人目不暇接。
這些劍法中,棠梨劍法和木香劍法是姬花青耗費多時拼出來的,銜燕劍法和綠雲劍法是她以前在江湖行走時見殊華派弟子使過其中數招十數招、之後卻也沒有細細鑽研的,湘妃劍法和漱玉劍法則是葉錦栊才剛使過,姬花青現炒現賣出來的。
而這三種六套劍法,姬花青使到後來,都以潑火雨功加持上去,于是又有符合原本劍法劍意的新招不斷傾瀉而出,有些新招跟原版招式不大相同,有些則大不相同。殊華劍法專供女子修習,郎九九使來讓人感到怪異,但姬花青本是女子,使出這些動作優美的劍法便無任何違和之處。
殊華劍法一招一式極盡優雅,威力卻絲毫不弱。當年一手創立殊華派武學的前輩的确是一位奇人,從前拼湊殊華派劍法時,姬花青就感歎自己終其一生也達不到她那般造詣。
雙劍相碰,又是當當兩聲脆響,姬花青斜身避過葉錦栊劍尖,同時自己手中長劍貼着葉錦栊劍身轉圜而過,劍脊相磨發出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姬花青從葉錦栊身側穿過,回身轉臂,劍尖剛好指着葉錦栊後腦勺。
葉錦栊站在原地不動,亦沒有轉過頭去,隻道:“姑娘劍法高超,葉某認輸。”
姬花青收回長劍,葉錦栊轉過身來,姬花青對葉錦栊又是一拱手,道:“葉掌門,晚輩得罪。”
葉錦栊回到殊華派席位,一名弟子對葉錦栊道:“師父……之前師父明明讓了她一招,她剛才赢師父一招,頂多算是和師父打了個平手,師父怎麼就認輸了?”
葉錦栊道:“之前那一招,她早已還了。這是她赢為師的第二招。”葉錦栊一邊說着,腦海中一邊浮現出先前和姬花青比武時發生的一幕。那個時候,眼看姬花青就要一劍刺中她肩膀,而葉錦栊所在的位置和角度根本無法格擋或躲閃,她根本沒想過要計較先前讓姬花青的那一招,本來以為比武到此即将結束,卻不想姬花青劍尖一歪,劍身直接從她肩膀旁邊抄了過去,她看向姬花青,隻見姬花青對她狡黠一笑,她之後才反應過來姬花青是在還先前那一招的人情。
但之前姬花青叫她手下留情,在葉錦栊看來,也是玩笑的成分居多,那時自己若當真追擊出去,她未必躲不開這一擊。葉錦栊想,來路不明的女孩子,性格也怪怪的。
那名殊華弟子臉現疑惑之色,道:“已經還了?什麼時候?”
葉錦栊笑了,道:“婉兒,還要好好修煉哪。”她看向場中,“下一場開始了,先看比武吧。”
仙霞派掌門汪易彤一撩衣袍下擺,起手就使出了芙蓉劍法,這是仙霞派最為深奧的劍法之一。
芙蓉劍法招招高明,拆解起來難度極高,且該劍法繁瑣複雜至極,劍招層層嵌套不說,每一招的各種變化之間還相互關聯,而不同的幾種變化組合起來便又成截然不同的招式,可供使用者自由發揮的空間極大,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創出該劍法的仙霞派前輩便取木芙蓉花一日三變的特性為該劍法命名“芙蓉劍法”。
不過不管對方劍法如何變化豐富,如何極盡人的巧思之至,姬花青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對面來一招,她便拆一招,如同之前應對朔雪刀法一般,實在拆不了就擋、就躲,而汪易彤武功造詣不及穹隆老人,到目前為止,這位汪掌門還沒有一招未被姬花青拆解。
芙蓉一日三變,可劍法豈止三變。芙蓉劍法變化萬千,姬花青卻能拆解它的每一種組合變化,而在觀戰的旁人看來,姬花青被芙蓉劍法激發出的拆解該劍法的招式也是繁複多姿,令人眼花缭亂,且十分新奇。
汪易彤一套芙蓉劍法使完奈不了姬花青如何,于是又換了另外幾套劍法來使,但仍是每一招無一例外都被姬花青拆破,而姬花青拆解他劍招時生發出的反擊招式他又難以抵擋。再鬥了幾合過後,汪易彤覺實在應付不下了,他又不想就此認輸,雖然穹隆老人和葉錦栊都輸給了姬花青,但這兩人好歹也跟姬花青纏鬥了那麼久,而汪易彤覺得自己還沒待到穹隆老人和葉錦栊在場上時間的一半,若是不能再堅持久些,豈不是大失顔面?
天氣本就悶熱,汪易彤暗自着急,額頭上更是滲出汗珠,于是他放棄與姬花青正面相鬥,而在場中四處遊走,不時與姬花青長劍碰一下。他心下明白這場比武已成定局,隻想着多拖一點時間是一點,隻要最後不顯得那麼丢臉就行。
然而郎九九看破了他的小心思,前者偏要将他的窘迫當着衆人拆破,偏要讓他丢臉,于是大聲道:“我以為他上場是來比劍的,沒想到是讓大夥看他吃癟的英姿。”他朝場中喊道:“喂,汪大掌門,你好歹還一次手啊!”
郎九九這般,正是在報先前他與穹隆老人相鬥時,汪易彤挖苦調侃他的仇。
汪易彤聽郎九九大聲說出這些話,一張臉直紅到了脖子根,他是個好面子的人,于是什麼也顧不上了,轉身對着姬花青主動攻出一招。
姬花青見汪易彤終于認真出招,而不是做些将他的劍與自己的劍碰一下之類意義不明的動作,加上之前汪易彤跑來跑去,她也追得惱火,自己是來比劍的,不是來賽跑的,于是道:“還手就對了!”
郎九九生怕姬花青對汪易彤下手過輕,道:“小丫頭,先前靈璇道士要你跟我們比武時,我看汪掌門的表情,似乎十分嫌棄哪,他一定是在想,就你也配跟他比武?汪掌門向來覺得仙霞派是水西第一名門大派,他覺得跟你比武是髒了他的劍拉低了他的身份。啧啧,小丫頭,這能忍?換我我肯定忍不了,定要給他點顔色瞧瞧!”
汪易彤想反駁郎九九,奈何姬花青劍落如雨,他根本分不出半點心神。而姬花青算是看出來了,這郎九九尤擅激起他的敵人與其他人之間的矛盾。
姬花青見汪易彤之後使的劍法并無什麼新意,心裡逐漸倦了起來,于是劍身壓住汪易彤劍身,長劍略微往前一送,劍尖停在距汪易彤咽喉三寸遠處,結束了這場比武。
下一個上場的是滄阆派。雨馀涼對這個門派格外關注,他的目光牢牢粘在滄阆派的席位所在之處,看着晁金遂将茶盞放在一旁的小幾上,手肘搭在扶手椅背上方,在跟後面的滄阆派弟子說些什麼。
隔着熱烘厚重渾濁的空氣、數丈的距離以及低聲嗡嗡的嘈雜,雨馀涼看到有兩道身影同時從滄阆派一衆弟子中跨了出來。
嗯?怎麼回事?雨馀涼心中訝異,難道這兩人都要上場和姬花青比武不成?
還未等雨馀涼提出質疑,天影派掌門文芝的聲音就傳入他耳中:“我們這是一對一的比武,晁先生如何派出兩人?”
晁金遂道:“我看各派都是由掌門親自上場比武,此次滄阆派常掌門沒來,四絕四位也均未到場,我這邊隻有派出兩位普通弟子,水平才可稍稍與諸貴派掌門相當啊。”
他這話倒是說得人無從反駁,文芝還待要嘟囔幾句,靈璇子便開口道:“合理的要求我們都會同意。文掌門,晁先生的話有理,就這麼辦吧。”他對滄阆派派上場的兩名弟子有印象,滄阆派内部分為“裂冰”和“纏枝”兩個武學流派,這兩名弟子剛好一個屬“裂冰”流派,一個修“纏枝”武學。雖然滄阆弟子選擇了修習其中一個流派後此生都再也無法修習另一流派,但兩個流派的武學相互補足,裂冰流和纏枝流的弟子配合出招,能夠産生奇大威力。
靈璇子正好想看看,姬花青要如何應對這聚在一起實力會大大增強的組合。
姬花青倒是無所謂,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趕緊把自己該完成的部分做完了拿金玉霜走人,隻要不是太離譜,他們愛怎樣怎樣。反正她輸也好,赢也好,都不會影響她最後得到想要的東西。
而雨馀涼聽了晁金遂的話,聽到他說“四絕四位也均未到場”,這才敢肯定連江和萬克禮确實沒來,于是到此時才真正安下心。
代表滄阆派上場的兩名弟子一女一男,看上去都二十左右的樣子。女弟子頭發不長,将将垂在肩膀上方,但又黑又直。她面無表情,将腰上系的長鞭抽出,抖開,叉開雙腿站在姬花青對面。另一名男弟子面相則柔和得多,他長成一副乖覺面容,反手握住背上短刀刀柄。
倏忽間,隻見那女弟子右臂迅速揮動,長鞭便如巨蟒一般襲向姬花青,與此同時那男弟子直接縱越至姬花青斜上方,短直刀刀刃閃爍着白光朝姬花青刺來。
姬花青正要拆解那女弟子鞭上招式,然而後者手臂先橫揮後豎拖,如此反複,鞭梢狂舞,轉眼間就變了八|九招。姬花青一驚,眼見那男弟子刀尖就要刺到,姬花青抓住那女弟子鞭招将變未變的時機,以刀刃打在鞭身上,長鞭一類的武器會放大使用者原本的力道,但姬花青找準合适的角度與位置以長刀拆檔,那長鞭鞭身便隻環繞在姬花青周身,無法打中姬花青一下。姬花青一邊拆解那女弟子鞭法,一邊尋得空隙向旁邊刺出一刀,隻聽那男弟子“唔”了一聲,随後便是兵刃哐當落地的響動,在場各派很多年輕弟子還沒反應過來,姬花青反手又是一刀擊在那女弟子長鞭鞭身上,勁力順着鞭身傳到鞭柄,那女弟子隻覺手骨劇痛,啪的一聲,長鞭脫手。
那女弟子左手覆住右手,和男弟子互相看一眼,又去抽各自身上的武器,這回換女弟子用刀,男弟子使鞭。
文芝看到這一幕,不滿道:“嘿!嘿嘿!搞什麼?這已經算輸了吧?耍賴麼這不是?”
晁金遂笑道:“總要給年輕人多一些機會嘛。”
文芝扭頭看向靈璇子,然而後者隻全神貫注盯着大廳中央。
既然丹陽派這個聊氏的得力盟友都沒說什麼的話,文芝也就隻好閉口不言了。
但就算武器交換,結果也還是一樣的。沒過幾招,二人再次被姬花青擊退,兩名滄阆弟子仍舊沒有要認輸的意思,男弟子仍握鞭在手,女弟子卻再次拿起了她适才被擊落的長鞭。
兩柄長鞭交相甩過,橫掃範圍極大,兩名滄阆弟子雖是對着姬花青進攻,但鞭身卻一度掃過仙霞派和天影派的席位。
汪易彤和文芝先後仰身避過,汪易彤面上顯出不豫神色,文芝直接開口道:“年輕人下手沒輕沒重!長輩不曉得約束一下嗎?”晁金遂隻是低頭喝茶,并未做出回複。
滄阆派下兩個武學流派的弟子使用相同的武器,這下姬花青能直觀地感受到兩個流派武功的不同了。兩根鞭子一黑一白如玄素雙蟒,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和節奏甩來,雖然鞭上招式風格大相徑庭,但同時攻擊卻能達到某種奇特的一緻與和諧,就像不同樂器合奏一般。
兩條長鞭織就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将姬花青蓋在大廳中央,于是姬花青不再隻顧手上拆招,腳下也不斷動作起來,要尋得從這張網突圍出去的空隙。
溫青邈以輕功在場中四處遊走了一陣後,輕輕巧巧落在屋内的一架屏風上。屏風薄薄的一面,她立在上面,卻如履平地一般,未有絲毫搖晃。下一刻長鞭甩來,姬花青跳起閃躲,一架螺钿屏風霎時四分五裂。
文芝對汪易彤道:“這得賠人家吧?”
汪易彤自認先前比武大失了面子,尤其是郎九九又對他蓄意報複挖苦,越想越是七竅生煙,于是沒好氣道:“過幾天就換主人了,怎麼賠?自己賠自己麼?”他本就在氣頭上,此刻見滄阆派兩個小輩都打出了風采,不像自己那般狼狽,更是氣急敗壞不已,說話也帶了些自暴自棄的味道。屏風是滄阆派弟子損壞的,而滄阆派是由晁氏的人帶隊,晁遊是水西掌盟,是水西武林盟主衛氏的手下,他說“自己賠自己”,意思便是最後入主這裡的人是衛氏,而他們所代表的聊氏陣營已經翻不了身已經輸了,水南落在衛氏手中已成定局。
文芝不知汪易彤平靜的外表下早已翻江倒海了許久,又摸不着頭腦不知他在氣什麼,隻喃喃道:“結果不是還沒出嗎……”
忽聽得四周一陣輕呼,文芝向場中看去,隻見兩名滄阆弟子的長鞭糾纏在了一處,兩人鞭上附着的力都太大,鞭柄從他們手中同時飛脫。
這大廳對兩條那樣長的鞭子來說還是太逼仄,姬花青在場中上蹿下跳,正是要讓它們自己困死自己。
驚異神色隻在這兩名滄阆弟子臉上現出一瞬,下一刻二人都果斷棄長鞭不顧,女弟子重新拔出了短直刀,那男弟子着地一滾,鋪地烏磚上,适才還躺着他先前被姬花青打落的刀,他身子滾過後,原先那地方已然空無一物,而刀已在他手中。
雨馀涼都沒看清他拾刀的動作。
繼一鞭一刀、一刀一鞭、雙鞭過後,現在姬花青面前的又是兩把由相輔相成的刀法舞動的刀。
而這正中姬花青下懷,她心道:“總算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沒什麼比單純地比拼刀法或劍法更能讓她進入眼觀鼻,鼻觀心,心手相應的狀态。
滄阆二弟子分别用裂冰與纏枝流派的刀法對付姬花青,姬花青也用兩個流派的招式與他們拆解。
那女弟子的裂冰刀法空靈绮麗又仙巧淩逸,姬花青使來卻時不時冒出詭豔之招;那男弟子的纏枝刀法渾厚天然卻包羅萬象,姬花青使出卻時有一兩招盡現冷狂。
兩個流派的刀法本就繁複,姬花青在此基礎上卻使它們的層次又豐富了不少。
裂冰與纏枝兩個流派隻是内功相沖突,對方的招式還是可以使的。隻不過滄阆派中兩個流派的師父在授徒時,通常不會教弟子另一流派的招式,所以這些年輕弟子隻會自己流派的刀法。而姬花青以潑火雨功同時拆解兩個流派的招數,自然而然地就将兩種刀法都使了出來。
郎九九站在聞人沖旁邊,突然道:“就算讓這小丫頭加入進比武,照這麼打下去,怕是最後也分不出勝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