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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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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隻要百鬥米便能去,她本來是想着讓二妮也去試試。

但去年收成不好,要是給了的話家裡存糧便有些緊張了,再加上二妮日漸長大,食量也越來越大了……再加上二妮也沒什麼興趣,要不——

“去讀,米不是問題。”

柳母和二妮驚訝地看向柳夜,兩者對視一眼,皆在雙方眼裡看到了震驚。

不明白為什麼平日裡沉默寡言的柳夜會突然插話,還顯得如此強勢。

“去讀。”

柳夜一錘定音。

柳夜輕飄飄地決定了二妮忙得像陀螺的未來,每日天還未亮透時便起床背書,有時甚至柳夜睡着了,二妮都仍在研習。

一同被決定的,還有她自己的未來。

原本農村裡的小孩長到一定年紀便要幫着家裡幹農活,柳夜執意要讓二妮念書,等于親手送走了她的助力。

柳母日漸衰老,養活三張嘴的重擔完全落在了柳夜身上。

柳夜的手掌和肩膀上的繭越來越厚,過度的勞作讓她的背部不可避免地變得彎曲。

二妮并不是那種過目不忘的孩子,甚至因為開蒙晚,念書是有些吃力的。

可是她比任何人都刻苦,徹夜通明的油燈燃了一盞又一盞。

分明柳夜和柳母都寬慰她,“讀不出什麼名堂也沒關系,身體要緊”,但她看着姐姐日漸佝偻的身軀,就好像有一條拇指粗的鞭子抽在她身上,讓她片刻也不敢停下來。

二妮念了書後才知道,自己當年說出的那句“要和姐姐一起種地”是多麼可笑又無知。

她才知曉原來世間不止稻田中的蟋蟀和青蛙,還有朦胧的遠山,壯闊的江流,巍峨的城池。

她要帶着姐姐走出這片土地。

每當二妮覺得自己快撐不住的時候,她就幻想自己是一匹馬,背上馱着柳夜和柳母,隻要她再咬咬牙,她就能載着她們離開這裡。

就這樣,二妮通過了縣試,咬牙撐過了府試。

然後是院試、鄉試、會試、殿試,最終一舉拿下狀元。

多年後,二妮成了别人口中權勢滔天,生殺予奪的“柳相”。

在柳府中,卻是會趴在柳夜腿上摩挲着姐姐手心厚重的繭,撒嬌讓柳夜多活幾年,看到柳夜佝偻的背影會轉過頭偷偷抹眼淚的妹妹。

柳相特請皇恩賜禦醫照看柳夜,又為她尋來天下奇珍異草。

天下人皆道柳夜慧眼識珠,苦盡甘來,辛苦小半輩子就能換來無盡的榮華富貴。

隻有二妮覺得,姐姐的眉心從來未曾真正地舒展開過。

好似一直在尋找什麼。

到了後來,柳夜也記不清自己在幻境中呆了多久。

直到她死的那一天,她等待的考驗一直沒有出現。

随着年齡的增長,柳夜的思緒也愈來愈緩慢。

她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裡,模糊的雙眼把手中的拐杖錯認成白竹,想揮出一招“撥雲見日”,一身老骨頭就這麼摔在了地上。

柳夜躺在雪裡,遲鈍地想,她的劍呢?

黑暗吞噬了大雪,這個幻境結束了。

身心逐漸衰弱的無力感還殘留在魂魄上,柳夜有些恍惚,然而還不等她意識回籠,便感到劇烈的疼痛。

寒風刺入骨髓,拳頭落在本就凍得僵硬的身體上,就像被重錘猛擊似的。

柳夜痛得蜷縮起來。

她正在被幾個男乞兒毆打。

柳夜以迅雷之勢把手裡的饅頭整個塞到嘴裡,拼死咽了下去。

那幾人見争奪無望便停了手,臨走前洩憤地狠狠踩了柳夜幾腳。

柳夜躺在地上,冰冷的風瘋狂拍打着她瘦骨嶙峋的身體,她緩了一會,慢慢地挪到背風口處。

不确定地想道:“我沒能打破上一個幻境,老祖宗又給了另一次機會?”

幻象還未結束,這一次,柳夜變成了一個乞丐。

憑借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勁,和尚存在記憶中的格鬥技巧,柳夜常常能搶到食物,成為了這片區域裡最為健壯的乞丐。

在她一拳打掉男乞丐的牙齒,又兩招把他腿給打斷之後,再也無人敢觸她的黴頭。

但是乞丐終究是乞丐,柳夜死在了一個寒冷的冬天。

這一次,柳夜仍然沒有打破幻象。

就這樣……一世又一世,她變成無家可歸的孤女、災年荒季的餓殍、戰亂裡的流民——

被亂世追趕,渾渾噩噩,随波逐流。

她見過無數的苦厄和詭計,看到鐵騎踏破城池後的地獄之景,血泊裡混雜着的碎屍和血肉,充滿絕望的哭喊和哀嚎。

如此可怖的絕望之景,哪怕隻是瞥上一眼,也足以在神魂上烙下一個難以抹去,深可見骨的血印子。

如果柳夜有劍,她可以一劍平定亂世,可從刀刃下救出為國捐軀的将軍,以免她的頭顱被懸挂于高牆,最後被秃鹫啃食得面目全非。

她可從鐵騎下救下尚未開口言語的孩童,如此,她也不會變成路邊無人收斂的小小屍骨。

如果她有劍——!

可柳夜隻是站着,雙手顫抖着,雙腿仿若陷入泥沼中,動彈不得。

曾經柳夜以為隻要利劍在手,天下便沒有她不能走的路。

夢醒時分也十分大逆不道地想過,再給她十年,她柳夜的名字未必會屈居柳漾之下。

可現在,劍無蹤,她柳夜不過是亂世之中一隻蝼蟻。

柳夜再次死了。

意識殘留的幾個瞬間,柳夜不再思考白竹去哪了。

而是遲疑地想,她真的适合修行嗎?

倘若她沒有遺傳柳漾血脈,資質平平,也沒有白竹這般神兵,那日在戒律堂面對沈肆的栽贓陷害,她還能全身而退嗎?

又或者說,她根本就不是一位修士,隻是像幻境裡的這般,似浮萍,似蝼蟻。

如果她隻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生路不再懸挂于劍峰。

褪去一切外衣,隻剩下獨屬于“柳夜”兩字的内殼,她該如何踏出一條路?

幻境裡的柳夜越來越迷茫,困惑,甚至道心都有些動搖了。

縱橫卻開懷地大笑起來,大手一揮,停滞的幻象再次循環起來,暢快道:“好,好,好!好極!若是早生百年,本座定要收你為徒,授予真傳!今日便送你一道機緣!”

柳夜眼前一黑,她又回到了第二個幻境,變成了乞丐。

不同的是,這次挨打的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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