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的遊樂園遠不如省城歡樂谷項目那麼多,然而在這兒擺攤賣東西的攤販卻不少,從摩天輪下來,兩人推着自行車一路往外,不知不覺地就被這些攤位上的小玩意給吸引去了視線。
等走出遊樂園的時候,兩人戴上了一模一樣的米老鼠發箍,成對的發光手鍊,就連自行車的把手上也挂了一隻戴安全帽的小黃鴨,一串風車鑲在旁邊,随着車輪滾動,迎面的風吹得它們呼啦啦地轉個不停。
曉陽在身後單手懷抱住林語禾的後背,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提着月兔花燈,暖色的橘光映在腳下一塊小小的圓形區域裡,像是月兔在踩倉鼠的跑輪。
林語禾踩着腳踏闆,自行車吱呀呀地往前跑,迎面一段長長的下坡,她伸直了雙腿,在曉陽小聲的尖叫中開懷大笑,沒多久身後女孩的下巴放上了她肩頭。
“頭發掃得我好癢啊。”
逃跑,是一個和現實一點沾不上邊的詞彙,它指向未知,指向不安,曉陽沒有問林語禾到底一開始是想帶她去哪,還是說這份逃跑計劃就是她最初的想法。
兩人也默契地不去讨論,到底她們為什麼要逃跑,到底……逃到哪裡,才算是這場旅行的終點。
她們隻是順着這輛破破舊舊的小車,讓它帶着她們四處飛馳,就像是兩隻在海洋裡漫無目的的魚,天涯海角,逃到哪裡似乎都可以——隻要逃走就好了。
“你去過北京嗎?”
“沒有。”
“那我們去北京吧!”
“北京在哪兒?”
“不知道,反正往北方走就對了,騎車總能到的吧?”
“好。”
身後是宣城的萬家燈火,這座小小的自行車也有它的指路明燈,在黑夜裡像是指南針一樣指引着她們往前走,直到前面幾塊豎起來的金屬警示牌阻攔住了去路。
【前方施工,請車輛繞行】
林語禾扶着龍頭,踮起腳尖往裡警示牌裡頭看,道路被挖開了厚厚一層,一輛挖掘機就停在旁邊,還保持着要挖的動作,像是工作中間忽然打了個瞌睡。
等天亮,這裡又會轟隆轟隆地動起工來,城市的發展總是這樣,今天框這裡,明天框那裡,那些路就好像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越來越寬敞,越來越平坦。
曾經林語禾對此感到向往,巴不得有人能把六中門口也修一修,不至于讓她在走神的時候,差點把雞蛋吃到鼻子裡去,又或是把運動鞋一不小心磕掉在髒兮兮的坑窪裡,回家挨一頓臭罵。
——隻是這會兒,它的出現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林語禾十分遺憾地宣布:“我們得換個方向了。”
“要往哪走?”
“往東,等施工的地方結束了,我們再找路往北走。”林語禾很是樂觀地說道,甚至還幽默了一把,“說不定能從地球的另一端騎到北京。”
她的幽默逗笑了曉陽,後者搖了搖手裡的月兔花燈:“那你一定會成為世界上騎自行車最好的人。”
“當然,等我們到了北京,我就去應聘騎人力三輪——現在還有這個嗎?”
“不知道。”
“如果沒有,我就做第一個。”
“萬一不讓做呢?”
“那我就騎着車逃跑!”
車座上傳來一陣笑聲,林語禾确信自己的冷笑話水平又上漲了不少,之前和桂圓她們說“北極熊穿大衣”的笑話,那兩個人可是一點沒捧場。
想起那兩張天真爛漫的臉,林語禾有些走神,車把手在黑暗裡畫了條龍。
“小禾?”
“哦、哦……咱們走哪邊?”
這段區域因為施工,連夜晚也沒什麼路燈照明,曉陽想了想,示意她們往中間那條路走:“看上去平坦一點。”
其實連她們自己也不知道這些路通往哪,就像她們也不知道所謂的“先往東走”,到底要往哪裡走,才能算“東”,反正什麼都是憑感覺,林語禾應了一聲,車轱辘吱呀呀地又轉動了起來。
“這輛自行車感覺用了很多年?”
“對,我爸媽結婚的時候買的,比我年紀都大呢,要是論輩分,我可得叫它一聲哥哥。”
“這樣都還沒壞,質量真好。”
“哈哈,那時候可是家裡最寶貝的東西,現在嘛……我媽就随随便便丢院子裡了,要不是我特意去找,都找不到它。”
提起自家親媽,林語禾哈哈笑了兩聲,身後的曉陽卻沉默了下去,她久久等不到對方說話,偏過腦袋:“曉陽?”
“……你跟我一起跑了,你媽媽會很擔心吧。”
“嗯,應該會很擔心吧。”林語禾笑了笑,無意識扭了一下車鈴,叮鈴鈴的清脆響聲回蕩在巷子裡,“不過,我從小就很讓她操心……我小時候身體不好,能出門一次都難,那時候我媽還去找了算命先生,怕我活不到讀書。”
“後來身體慢慢好了,我爸爸又不在了,我和我媽吵架,她買什麼東西回來我都讨厭,她領林叔叔回來的時候,我把毛毛蟲丢到林叔叔毛衣裡……”
“然後呢?”
“他被蟲蟄得過敏,去醫院輸了幾天液,我被我媽罵得狗血淋頭。”林語禾吃吃笑,“我一直都這樣,被我媽說是麻煩精,我也不改。”
“我媽那個人,刀子嘴豆腐心……她會原諒我的,如果不原諒,我就纏着她說好話,我媽最受不了我這樣了。”
“……那我到時候和你一起去道歉。”
“拉勾。”
“好啦,好好騎車。”
曉陽靠在好友的肩上,輕輕地閉上了眼,夜風有點冰涼,她身上卻出奇地溫暖,耳邊傳來好友詢問要走哪條路的聲音,她沒有睜開眼睛:“中間。”
她一直害怕黑暗,害怕未來,害怕變化,卻也害怕現實沒有任何變化,過去許多年裡,她和僅有的兩個朋友抱團取暖,他們的力量是那麼弱小,就像是被雨淋濕的樹枝,隻有三個人湊在一塊,才能勉強生起一團火,不至于讓他們凍死。
可小禾不一樣,她就是那團火焰本身,帶着無窮的力量,光是呆在她身邊,就讓人覺得安定。
“你見過傅昭和關野啦。”
“嗯。”林語禾扭頭沖曉陽皺了皺鼻子,“你竟然不告訴我那是你朋友,害我還白白高興半天,以為自己真的參加了什麼活動,天上掉飲料呢!”
曉陽知道她說的是兩人之前去店裡,被傅昭送飲料那次。
“抱歉,我怕吓到你。”
“明明關野更吓人。”
曉陽撲哧一聲笑了:“那要好好說他,不許吓我們小禾。”
“暫時不想原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