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穿着透着煞氣的黑,皮膚冷白,眉眼上挑,豔麗的“奴”字勾勒在眼尾,如長夜般冷黑的眸自迷蒙煙雨中輕輕瞥過來一眼。
懷安原是懶散的趴在伏案上,在南澈輕描淡寫掃過來的一眼中,猛然坐直了身體。
在這一瞬,他恍惚窺見了一絲神性。
這神性并非是神愛衆生的悲憫。
而是神祗高高在上,衆生疾苦,皆若蝼蟻的寡漠。
懷安心癢難耐,他抓了紙筆研墨,對南澈道:“夫君,我為你繪丹青可好,且當我贈于你的定情信物。”
南澈偏過頭,“随你。”
懷安看着南澈紅透的耳根,沒有戳破南澈的在意。
越是與南澈相處,懷安越是發現,脫去太監這一層身份,南澈實則和這個年齡的少年沒什麼不同。
眼眸永遠明亮,藏不住少年心事,面對柔情絮語,一邊别扭一邊雀躍。
懷安這幾日靠着一聲一聲的夫君,成功将愛意值騙到97%。
他很意外,南澈一個太監居然會吃這一套。
原主極擅丹青,而懷安自幼年起便開始學國畫。
這是唯一一件不需要他的母親逼迫,他也能堅持下去的事情。
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懷安畫過許多畫。
無一例外的青峰飛鳥,佛子靜坐山頭,手腕處鮮紅的平安繩如殘血一般劃破畫紙。
懷安畫不出佛子的臉,他試圖去想象過,但怎樣的眉眼添在畫紙上都是違和。
他從不強求,
所以,
他放下。
南澈的臉躍然宣紙之上,他在身後是在這初秋季節依舊翠綠的竹林。
瓢潑雨絲織成白茫茫的霧,浮在畫中,小軒庭不似小軒庭,倒是成了哪家仙人的府邸。
幽長雨幕隔絕在檐外,懷安的筆墨收住,南澈看向畫。
許久,南澈道:“皇上,奴自幼喪母,手腕處沒有這樣一條求平安的平安繩。”
懷安一怔,他自己都未察覺,自己是在何時鬼迷心竅的添上了這麼一筆。
他有些慌亂無措地将畫紙揉成一團,滿懷歉意道:“這張畫的不好,我再給你重畫一張。”
獄卒便是此刻來的。
“參見皇上,晏丞相…罪人晏舊辭請求臨行前再見皇上一面。”
南澈規矩在懷安身旁站好,宣紙被替換,幹淨的白遮掩所有旖旎。
懷安的心緒紛亂,他應了好。
他沒有贈予允諾南澈定情信物般的畫,他去見了晏舊辭。
轎辇走在宮道上,南澈一言不發跟在轎辇之後。
雨下得愈發大。
牢獄這種地方,懷安隻在他的母親看過的狗血電視劇裡了解過。
應是陰暗潮濕,鋪着發黴的稻草,四處爬滿老鼠。
血腥氣和馊掉的飯菜氣味混合,犯人或是皮開肉綻,或是神色恍惚。
總之,絕對不會是如現在的晏舊辭一般,住在幹淨樸實的單人間裡,書桌書案一應俱全。
晏舊辭唇角含着淺淡笑意。
若不是晏舊辭穿着印了“囚”字的囚服,兩兩對坐,懷安覺得三句一咳嗽的自己才更是像那個因被嚴刑拷打而落下滿身病根的罪囚。
獄卒将門合上。
晏舊辭的視線掠過南澈,“安安,你确定要留一個閹人在這裡聽你我言語嗎?”
懷安神色疏離,“有何不妥?”
晏舊辭倒也不在意,他點頭,泰然自若道:“安安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你将宋賀藏到哪裡去了?”
在事發之前,懷安為了更好的掌握晏舊辭叛國的證據,曾囑咐宋賀去查。
而今晏舊辭已經锒铛入獄,依舊不見宋賀蹤影。
懷安搜遍了整個京都都被發現宋賀。
他唯一能夠诘問的便是晏舊辭。
晏舊辭撥弄茶壺的精巧配件,“宋遠知将軍自我入獄以來日日來問我這個問題,我已經如實相告。”
懷安緊緊盯着晏舊辭。
“臣不知道。”
“原來皇上還要宋賀那孩子來盯過我,我若是早些知曉,必然将宋賀扣押在我府中,借此來威脅宋元知,朝中人人都知宋遠知疼惜他弟弟勝過自己性命,屆時由不得宋遠知幫不幫,皇上,你将沒有任何籌碼,實在是粗心。”
懷安不清楚這些是否是晏舊辭的托詞,如果說晏舊辭不曾囚困宋賀,那麼宋賀如今究竟在哪裡?
晏舊辭将懷安思緒拉回,“我們安安打算如何處置我這位老師?”
“流放北荒,舉族永生永世,無诏不得踏京都半步。”
“為什麼不殺我?”晏舊辭生着一副清風霁月的好容貌,他言辭溫和,“我犯下這樣大的罪,安安留着我便是禍害,我教于你的功課,你還是沒有學明白。”
“斬草得除根,”晏舊辭端詳燭火下懷安模樣,“你做不了一位好皇帝,我教不出你,平景國遲早毀在你的手裡,與其這般,不若有我代之。”
“你更适合被嬌養在深宮裡,當禁脔囚寵。你一直都很喜歡我,年年歲歲賜我春|藥,想要同我歡好。被拒絕便會拿那些閹人出氣。”
“臣想滿足安安心願,如今,安安真就不願了?”
懷安已經不敢側目入觀察南澈的神情,雖然他将南澈留在這裡的意圖,就是為了要讓晏舊辭激他。
但是!他還是想問一下這老匹夫!原主到底什麼時候給他賜過春|藥?!
他将原主的記憶翻爛也沒有發現這一遭啊!
這個信口雌黃的老匹夫!
要不是晏舊辭對他完成任務有用,這等謀逆的反賊,懷安早拖出去砍了。
他最恨背叛。
性子柔和的人被觸及底線反而會愈發瘋狂。
冷靜冷靜,任務要緊!
想一想南白尊者佛子像!
懷安深呼吸,他接過晏舊辭的污蔑,模樣溫溫柔柔,“老師,您該明白,朕身體裡流淌着髒污的皇室血脈。”
“人無法違背血液裡繼承的天性,朕登基數年,老師大權獨攬,街頭小兒都知平景丞相寬仁慈厚,國君天子昏庸無能。”
“朕不昏庸無能,怕是在老師手下活不過一年半載。”
“老師當真以為安安心悅于您嗎?”
懷安将“安安”二字咬得缱绻溫柔,眸光譏諷,複而輕笑,似惋惜,又似嗔怪。
“帝王家薄情,老師這般聰明,怎就信了呢?”
“是啊,我怎麼就信了。”
晏舊辭無奈,“我要收回剛才的話,您已是一位合格的帝王了,不過,我未曾料到自己會是獻祭的養料。”
“其實…”晏舊辭想說什麼又止住,“罷了。”
他的笑意真切,“如此結局亦是極好。”
“帝王高寒坐明堂,罪臣萬裡葬北荒,極好!極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