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安身為帝王,落在他身上的耳目衆多。
起先朝臣當他是殘暴無能的廢物,這種宴會,朝臣隻需要忌憚着自己的言行,不被這暴君惦記上殘忍殺害即可,多數時間,他們的關注點都在一身白衣的晏丞相身上、
如今沒了晏丞相,這些奉承谄媚的手段自然用在了懷安身上。
美酒佳人在這宮宴上在他身邊應接不暇、
方才追着趙溫婉出去,懷安未覺什麼不妥,然而到了與南澈幽會,懷安的一舉一動都變得不自在。
大臣們的目光看過來都多了監視的味道,懷安的手心出了些許汗,鹹魚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做情窦初開。
在又喝下一位朝臣敬過來的酒,聽完這位大臣洋洋灑灑上千字誇完自己的嫡長女如何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後,懷安按揉自己的額頭,“朕欲夜遊,諸位愛卿無需跟着。”
懷安心虛,離開人群後,他眸裡的疲倦轉為了藏不住的雀躍。
他已經讓南澈在摘星閣等着他了,那裡是宮中賞月的最佳地點。
去摘星閣的路上,有幾名宮女正湊在一起放祈福燈,懷安駐足片刻,沒有驚擾她們。
摘星閣的守衛和宮人因為懷安的一句喜靜盡數撤了出去,摘星閣的望月樓是整個京都建築最高的地方,懷安站在長階下,在巨大圓月虛焦成的背影裡看見了南澈。
南澈穿了鮮豔的紅,三千煩惱絲被一根飄紅的綢緞束起,系上這根綢緞的人正是懷安。
他仰望這個人,心中生出些許他不知因何緣由泛起的酸澀之意。
他張唇想叫一叫不可亵渎的這個人,嘗試幾次都未能發出音節。
月下那抹紅影轉身,南澈的眸光自高處垂落,“陛下。”
南澈這樣輕的一聲,傳到懷安的耳膜裡,不亞于落下一場驚雷,震得他四肢酥麻。
懷安不自在得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南澈未等懷安上去,他自清冷月色裡拾級而下,一直與懷安平立。
他習慣性的在懷安面前僞裝自己,脊背微彎,聲調示弱,在手裡攥了許久的披風終于搭在懷安的肩上,“夜裡涼。”
望月樓的風景極佳,夜色遼闊,圓月飽滿,伸手便似能私藏幾縷月光。
從這裡可以俯瞰整個京都,數盞祈福燈盛着千百家願點燃漆黑的夜空。
南澈的眸光将懷安攥取,他的眼裡沒有所謂的花好月圓。
這些被世人賦以特殊意義的日子,在他的眼裡和平日無甚區别。
他的母妃是身份低賤的爬床宮女。
在生下他後,便被皇帝賜死,而他流着皇帝血脈,則被像條狗一樣養在宮裡。
按說,一位帝王不該對孕養皇子的女子如此。
南澈在宮人的嘴巴裡拼湊出大概緣由。
無非是薄情寡義的帝王心血來潮上演癡情的戲碼,向皇貴妃許諾再不将雨露勻給他人。
但不過兩日而已,便有宮女在帝王酒醉後得了臨幸。
甚至有了身孕。
皇貴妃發了好大脾氣,帝王為平息寵妃怒氣,承諾會在皇子出生後将宮女杖殺。
幼時南澈憤懑。
他恨皇帝,恨貴妃,恨欺壓他的宮人,恨每一個用來歡慶的節日。
那樣愚蠢幸福的笑意洋溢在他人臉上,仿若在無聲嘲諷他的可憐可悲。
直至鐵騎踏破虛僞的平安,紅色四濺。
那些人終于不再笑了,他們開始痛哭,開始慘叫,開始絕望求饒。
那個塗着蘭蔻掐着臉罵他賤畜的貴妃,被愛她如命的皇帝抛棄了。
幼年南澈睜着猶如死水的大眼睛,看着貴妃被長劍穿心。
他沒有半分報應不爽的快意。
他迷茫。
他理解的皇帝對貴妃的愛,等同于他未曾見面的母妃性命。
那應該是很沉重很珍重的東西,竟,這樣輕飄飄的被丢棄了。
愛,原就是如此廉價的東西。
貴妃和他的母妃都為這樣廉價的東西丢了性命。
而今,他成為了下一個愚者。
他知帝王薄情,他要賭自己是那一個意外。
南澈目光幽幽,懷安和趙溫婉郎才女貌的字句像這世間最惡毒的蠱蟲鑽進他的皮肉,吸食他的血液。
懷安,乖一些。
雖說他無法殺死每一個觊觎懷安的人,但他有千百種方法讓懷安學會聽話。
懷安在心底打了無數遍草稿,他在思索到底如何才能自然的将那條他自己編的平安繩送給南澈。
全然不知南澈在注視着他時,腦海裡有着何等可怖的想法。
南澈正在想着,是無聲息的擰斷找溫婉的脖頸,還是找章程尋來情蠱給懷安種下,有了蠱毒,他無需再僞裝,所有的罪惡和醜陋告知于懷安。
懷安也無法掙脫。
但那般的懷安說出口的真的是愛嗎?
所以啊,南澈病得不清,他要帝王的愛不算,他還要帝王真心實意的愛。
在那些負面的情緒将南澈越纏越深時,一截紅繩系上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