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澈不言語,他的眼睛看着馬車外。
懷安已經整整失蹤了半年。
誰都不知道懷安是否還活着,在章程的心裡,懷安已經死了。
他的身體不可能撐過那個冬天。
而去年除夕夜過後,南澈那些外漏的癫狂突然在刹那間收起,他變得愈發平靜,愈發的深不可測。
章程不認為這是一個好的信号。
南澈并不是接受了懷安離開這一事實,恰恰相反,他隻是瘋得更厲害了。
左右南去葇南也急不過這一時,章程耐着性子陪南澈等。
季節已至暖春,嫩綠的新葉和着青石路看得人心情舒暢,不多時,有人走來,那隻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乞兒笑着撲過去叫師父。
南澈在那張臉露出一角時,已經和上了車紗。
不是懷安。
尖銳的疼意從心髒的位置生出,仿若有無數條看不見的黑色荊棘将他纏繞,他在這痛苦裡日漸麻木。
滔天的恨意和黏稠的愛慕将他擠壓,他的七情六欲糅雜在一起,生出細密的刺,再将他包裹,他要一寸寸被折磨成爛泥。
一瞬的猙獰炸開,南澈眼目猩紅,刹那,又歸于平靜。
這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情緒切換速度,章程瞧着南澈這模樣,用話本裡的言語來說,是要堕魔的前兆。
他按住南澈的肩,搜刮言語安撫,“懷安那樣喜歡葇南,一定生活在了那裡,等到了那裡你抓到人,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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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破廟内,乞兒咬了一大口懷安給他買的大肉包子,香噴噴的面發酵後和着鮮美的嫩肉,一口咬下去,一整個大滿足。
他一邊吃一邊道:“師父,今天有貴人來了我們廟裡,還給了金條。”
懷安聞言,臉色卻變了,他看見金條後,問:“是什麼樣的人?”
“唔,兩個男人吧,看着像富家子弟,有一個說自己要找仇人,好像是叫什麼懷安?”乞兒的肉包子吃得津津有味,繪聲繪色補充,“看樣子應該是恨極了懷安,求佛幫他找到這個人,他說,說要将這個人困死在身邊,永生永世不能逃。”
“師父,既然恨,為什麼還要永生永世留在自己身邊,這不是很膈應嗎?”
懷安沒有回答,他看着金燦燦的金條,為了維持虛榮的人設,懷安說他愛黃金,後來,南澈每天都會送他。
醉春殿裡的金條堆疊起來能夠成為一張床。
他的手指落上金條,金條冰冷,早已沒有了主人的餘溫。
懷安的笑容難看,終究是他對不起南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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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澈去了葇南,這裡果真四季如春,風景如畫,卻沒有南澈要找的人。
章程想勸慰的話堵在喉嚨裡說不出口。
返京的路上南澈很平靜,讓章程驚悚的是,他唇邊竟然挂上了幾抹笑意。
他送南澈回了醉春殿,夕陽西下,橘紅色的天光映照,南澈站在長廊下,他看四角的天空,皮膚冷白如妖魅,眼尾紅色的奴字半分不見褪色。
他薄薄的眼皮掀起,臉上笑容違和,聲音很輕,“其實他已經不在了,對吧?”
懷安也不知道。
如果他活不過冬,棺材裡會是一雙人。
章程站在那裡,他作為南澈的臣子,是恨懷安的。
南澈這樣一個無心情愛的人,竟然會被誘惑,困在情愛裡生死不能。
“陛下,别做傻事,他本就是你人生中的意外,如今,隻是意外被修正。”
“我是天下之主,我怎麼會為一個丢棄我厭憎我的人去死,我會好好活着,我會記不得他。”
當晚,醉春殿走水,火勢沖天,南澈燒了醉春殿,他還在醉春殿裡。
章程趕到時,頭腦發懵,南澈說的字,他一個都不該信!
“給本相救人!皇上今日死在這裡,我們就都别活了!”
到底沒死成。
那樣大的火,南澈居然沒死成。
他應是死了的,可不知為何如同新生一般。
那段在火中的記憶變得模糊,如何回想都是空白一片。
同一刻的破廟裡,懷安冷汗潺潺,他的皮肉仿若落在大火裡炙烤,迷煙嗆住他的咽喉,他自黑暗裡睜開眼睛,赤腳下床,跑出破廟外,遙遙看向皇宮的方向。
什麼都看不清。
什麼都不知道。
懷安倉惶坐在泥地上。
乞兒醒了尋不到懷安,他迷蒙着眼睛找出來,驚訝看見他平日裡無喜無悲的師父在慘淡的月色下嚎啕大哭。
他似乎要将五髒六肺都哭出來吐出來。
乞兒驚叫,“師父,你吐血了!不能再哭了!”
師父,你為何總看皇宮,皇宮裡有你想見的人嗎?
師父,你為何總難過,是那個人讓你這般難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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