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稀奇。”季驚鴻三兩下将布大開,濃重腥甜的藥味一股兒散了開來,“此碗被抛之窗外,這是碗中殘留的藥渣。”
“宮道上娘娘親口承認此藥有毒,然而此藥又是娘娘親手送予陛下的。”季驚鴻朗聲道,“未免太過巧合。”
出乎意料,甯皇後并未作答,隻是安靜地盯着桌面,面色恬靜得仿若一幅畫。
“姓甯的,真的是你!”淑妃臉色一變,“你狠得下心?!”
眼看這兩人又要吵起來,季驚鴻趕緊道:“娘娘别急,這不過是我們的一面之詞,有人嫁禍也未可知。”
“有誰會嫁禍她?”淑妃目光如寒芒利刃,隐隐藏着一絲忌憚,似笑非笑,“那老東西是第一個,但不會是最後一個,猜猜下一個會是誰?”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眸光似乎瞥了眼大祭司,帶着警告。
第二次局會以衆人的不歡而散結場,木傀把腳架在桌上看完了戲,興緻高昂地跳下了座,思梧扶着他手掌:“主人小心。”
季驚鴻見狀又有點蠢蠢欲動,他照葫蘆畫瓢地沖烏霜落伸手,笑眯眯道:“主人,請吧。”
烏霜落觑他一眼,并不搭理,兀自下了座。季驚鴻頓感沒趣,正要收手,那人卻又回頭,轉而拽住他掌心,拉了一把。
季驚鴻措不及防地一愣,但很快又笑起來,仿佛心口被淋了一勺糖漿,甜得要溢出來。
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後方傳來一道不甚友善的視線,如針尖刺槍。
季驚鴻背後發寒,抽空回頭,卻見思梧安靜地盯着他與烏霜落相牽的手,眸中是近乎死寂的冷意。
對上季驚鴻的視線,他唇瓣動了動,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别忘了你的身份。
說得很慢,一字一頓。
季驚鴻趕緊回頭,不敢再看。
直到兩人同走出很長一段路,他才被道旁單調的鳥鳴喚回神,那個眼神死死釘在他心口,像劃上了一道無法抹去的創痕。
烏霜落捏捏他:“在想什麼。”
季驚鴻一愣,這才察覺兩人到現在還牽着手,趕緊松開。
“也沒什麼。”他含糊道,“就是看那個木傀不爽。”
想了想,他又補上一句:“還有那個思梧,我也不喜歡。”
木傀看不慣他也就罷了,思梧一個傀儡有什麼資格對他發号施令?記住身份記住身份,非得将刀往他心口戳,自己就算是個男寵和他有什麼……
對啊。
季驚鴻猛地頓住腳步。
自己即便是個男寵也是烏霜落的人,思梧一個傀儡,身份也不見得比他高多少。
那他說這話是何意?
除非……原身的身份不止這一個,并且有很大的可能與思梧有牽扯!
烏霜落頓步,側眸道:“怎麼?”
“我要去傀師所一趟!”
傀師所和他們走的不是一個方向,即便是抄小路過去也得好久。季驚鴻一面步伐匆匆,一面将一切與烏霜落和盤托出。
對方聽完後沒說什麼,伸手扯了扯他後衣領:“人不會跑,慢點走。”
那雙手腕骨凸出,帶着寒風簌雪的涼意,把住後頸時會摁出绯色的紅印,初看清瘦,實則有力。肌膚相接處若即若離,季驚鴻縮了縮脖子,果真不敢妄動了。
一路無言,唯餘鳥鳴。
傀師所點着燭燈,聽不見什麼動靜。
季驚鴻滿心想問清身份,自然不如上回扭捏。他匆匆兩步跑上前,方才到門口,裡頭卻陡然傳出一聲百轉千回的“主人”。
甜膩婉轉,帶着哭腔。
季驚鴻擡起的手猛然一頓。
烏霜落總算跟了上來,正欲推門,卻被身側之人遏住了腕,力道極大。
他偏頭去看,微微一愣。
門沒關緊,留下條縫,隻能容一人觀看。
季驚鴻面色灰敗,雙眸死死盯着裡頭,像是望見了什麼極為可怕的東西,牙關被咬得咯咯作響。
那張九尺長的楠木床上,有兩人上下交疊浮動。
衣袍散了滿地,思梧腰部凹陷,一改素日的清淡冷漠,口中吐着□□,一聲聲甜膩的“主人”宛若催命線,扯着他搖搖欲墜的神經。
黃金面具被扔在床下,木傀退了遮罩,眉目冷淡,動作卻越發狠戾。從這個角度望過去,恰好能看見他淩厲的側臉與凸起的喉結。
那張臉……
季驚鴻很輕地喘了口氣。
那張臉,與烏霜落一模一樣,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