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下了場細雨,滴滴答答帶走幾分暑氣。九月末氣溫轉涼,多數人已然換上秋服,罩上薄披。校場上,千餘名弟子整整齊齊分列而立,隐約能聽見窸窸窣窣的聊笑聲。
花滿堂孤身立于前端,不時感受到下方投注而來的目光,好奇有之,仰慕有之,疑惑有之。他沒去管,凝神細想着什麼,一襲桃色新裝被長風吹得獵獵作響。
突然,身前落下一片陰影,熟稔的聲音染着笑從側邊響起。
“賢侄,午時将至,若齊了人,便開始罷。”
出神的思緒被抽回,花滿堂輕描淡寫:“既定了時辰,便沒有臨時更改的道理,再等等。”
謝岱眉梢微蹙:“可是有人來遲?”
花滿堂笑笑:“午時未至,便算不得來遲。”
他皮相極佳,莞爾仿若雍容牡丹,國色天香,直将人魂魄都勾了去,下方一陣接二連三的抽氣聲。
謝岱似有不悅,隻礙于修養沒說什麼,兀自于旁邊等待去了。
金紋袖衫下,青蔥玉指攥緊扇柄,花滿堂不動聲色地望向客居方向,叩擊的動作稍稍加快,似有焦慮。
下邊有比他更急的,何皎背着手來回踱步,嘴上一刻不停:“怎麼還不來啊怎麼還不來,時間都快到了,嘶……烏兄,你說他不會出事了吧!”
烏霜落觑他一眼,盡管一言不發,但臉色也絕對好不到哪裡去。
金烏南向,午時将至,瓦藍天空一望無際,半個人影也無。
花滿堂輕歎一口氣,對旁吩咐:“預備出發。”
身側女子面目清秀,眸光清透堅毅,左眼下點了顆不大不小的淚痣,冰晶似的,好看得緊,不是去了問心峰的羅姗又是誰?
季驚鴻眼光果然不錯,她有野心有能力,又碰上一位好師尊,在同齡人之間遙遙領先,僅僅半年便一躍居上,成為此番大比領隊人之一。
羅姗低頭應下,正欲開口,西南方的天空卻陡然傳出一聲高亢的嘶鳴。
嘹嘹呖呖,清亮激越,裂石穿雲,宛若金石震玉。
浩渺碧天下,卻見一片暗色陰影奔襲而來,風馳電掣,如浩宇靈旆,蔽日遮天,引得半角天幕急轉昏黑。
數千雙眼睛驚愕地望向那處,瞠目結舌,恍惚間卻聽得不知誰喃喃:“那、那是什麼!”
遮天旗一瞬千裡,離得近了,才發覺那不是旗幟,而是匹通體烏黑的飛馬。它脖頸高揚,線條流暢,馬鬃濃密飄逸,長尾修長蓬松,兩展翅翼大張,勢如離弦之箭,因速度太快,竟叫人生出了雙翼蔽天的錯覺。
謝岱臉色微變,下一刻,有眼尖的弟子猝然驚叫:“烏煞!”
一石激起千層浪,議論紛起,哄鬧如沸騰滾水。
“你确定?真的确定嗎?确定是烏煞?确定沒看錯?”
“就是烏煞!就是烏煞!除了烏煞哪匹馬能跑這麼快!誰将烏煞放出來了?誰将烏煞放出來了!”
“哎呀哎呀這下麻煩了,這這這……今日誰人負責馴馬園?誰負責的啊,自己站出來……”
“不對!你們看!”
七嘴八舌間,那位認出烏煞的弟子陡然一聲高喝,震得滿坐皆寂。他哆哆嗦嗦指向黑馬,似乎極度驚駭,一雙火眼金睛亮得驚人。
“馬上有人!”
是真的。
遠處的黑點越來越近,這下所有人都看清了。
那匹傳聞中桀骜難馴、旁人近身都不得的千裡飛馬烏煞上,竟真的坐着個人。
一位紅服少年郎。
他馬尾高揚,衣袍獵獵,竟連馬鞍和馬镫都不屑戴,右手随意扯着缰繩,左手捧一束秋曉之花,肆意如風,熱烈勝火,灑脫至極,輕狂至極,嚣張至極,盡管看不清臉,撲面而來的卻盡是江湖快意。
不知誰驟然高喝:“季驚鴻!”
紅衣栖鳳,明光昭昭,論及此般張狂少年,舍季朗其誰?
何皎大喜:“來了來了,終于來了!”
無人察覺的角落,原先還不甚在意的羅姗聽及此名,猛然擡頭望去,脖頸因動作太快發出咔嚓輕響。她來不及去管,隻死死盯住那片紅衣,雙眸因太過激動隐隐泛光,情緒濃烈得幾乎溢出。
烏煞疾如雷電,馬上少年亦愈發清晰,看清那張臉的刹那,激切驟然演變為怅惘,衆人大失所望。
“什麼啊,不是季驚鴻。”
羅姗希冀的目光倏地暗淡,像星鬥隕落,眉目都垂了下去。
唯有花滿堂,緊繃的指尖一松,不知是無奈還是慶幸。
蹄聲踏踏,如急石落雨,季驚鴻揚聲高喊:“師兄,我沒遲到吧?”
花滿堂哼笑一聲,垂眼懶懶看他:“不早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