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也有着香爐,但卻造型誇張,花裡胡哨。
焚着的香,也是味道浮誇,一聞就能夠很直觀地覺得應該價值不菲。
鐵柱觀這處,恐怕還是因為噬月玄帝,這才很少見焚香吧~
想着跟香有關的事,百裡屠蘇也在看着那自香爐之中飄出的紫煙。
這些紫煙徐徐向上。
飄逸。
靈動。
風微微一蕩。
散開不過須臾,又蒸騰而上。
似乎是有幾分意趣。
嘴角微微往上勾起。
困倦正慢慢蔓延。
香尚未燃盡,百裡屠蘇卻已然和衣而卧。
***
當發覺百裡屠蘇是往廚房而去之時,風晴雪便沒再跟着,反而是尋了鐵柱觀的門人,讨要了一些裹布。
這次,鐵柱觀的門人對她也不再像之前一樣橫眉冷對。
她大緻知道,這應該是陵越的意思。
心間說不上是個什麼感受。
之前,為風廣陌走南闖北的時候,她遇見過不少人。
看着這些人對功名的汲汲以求,并不太懂。
後來...
歐陽少恭倒是個知情達意的。
也對她說起,這是為何。
但她還是不太能夠理解。
直到...翻雲寨一事,她才微微明白,原來這就是歐陽少恭口中的世人孜孜以求的人上人。
現在,感受可是更深刻了些。
不過就是陵越的一個眼神,一個态度,便能讓其他人對她的态度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陵越确實位高權重...
也難怪如此強勢...
從一開始,周圍的人都要聽命于他。
他又怎會...
想着陵越,風晴雪的心又一次變得複雜起來。
拿着裹布和額外得到的金瘡藥,風晴雪有些渾渾噩噩地回了屋子。
知曉她的血會帶來什麼,便有些怔然地施下結界。
坐在床邊,脫了鞋襪,取出匕首,割開三陰交。
很快,三陰交就流出了冒着白氣的血來。
風晴雪迅速把裹布墊在傷口之下,令裹布吸去流出的血。
随着血的丢失,溫度也在漸漸回歸到風晴雪的體内。
當三陰交流出的血不再有白氣,風晴雪便利落地止了血,抹上金瘡藥,燒了帶血的裹布,再按照百裡屠蘇的指點去修複。
幾個周天下來,比歐陽少恭和陵越的指點都管用。
想起此事,風晴雪縮起腿,抱住了膝蓋。
寒毒這件事,陵越是無辜的。
也是積極想辦法的。
歐陽少恭是擔憂的,積極幫忙的。
可為何一個是極好的醫者,一個是修為高深的道者,卻拿她的寒毒一點辦法都沒有?
反而是從始至終對她态度不怎麼樣的百裡屠蘇,能夠...
想到一個可能,風晴雪面色一白,渾身狠狠地顫了一下。
清淚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為那張僵白的臉刷上清漆。
***
有了《天湘引》,陵越的意識漸漸從離散到聚攏。
察覺到身體發生的變化,忍不住地苦笑了一下。
師尊,弟子不肖,又讓你費心了~
在心底歎完,陵越又馬上收了心思,借着《天湘引》的力量,盡快修複。
待得修複完畢,内裡已經好透。
隻是□□上的傷痕看着可怕罷了。
但這個時候,陵越并沒有慌忙睜眼。
而是靜靜地呆着。
隻聽得在他修複完成之後不過幾息,秋水就開口了:“古鈞大哥,青冥大哥,扶大公子回淩雲居吧~”
很快,古鈞和青冥就來,将他帶回了淩雲居的客房安置。
安置好後,古鈞單獨留了下來。
為他的傷口上藥。
察覺到隻剩下了古鈞,陵越睜開了眼。
見着陵越睜眼,古鈞并不意外。
但對于古鈞的不意外,陵越還有些意外:“古鈞叔叔...”
古鈞輕輕按了按陵越的右肩:“莫要亂動,待我給你把藥上了,你換身衣服,我們再說。”
陵越瞥了眼他那幾乎被鞭子給撕爛的胸膛,沖古鈞點了點頭。
古鈞會意地麻利替陵越處理了外傷,又引陵越去換洗。
待得陵越總算還有點人樣地出現在古鈞面前時,古鈞有些唏噓:“二十餘年,竟就這樣過去了~一切還仿若昨日~”
古鈞這話顯然勾起了陵越那塵封已久的記憶,面色微赧:“年歲見長,心智卻依舊還是那個風吹易折的孩子,讓古鈞叔叔見笑了~”
古鈞斂了心思,道:“半亭準備了好茶。”
言罷,便轉身帶路。
陵越不疑有他地跟去。
半亭是天墉城第八任掌門特意在修造淩雲居的時候,為紫胤修造的一處湖中亭。
淩雲居中,有大大小小相勾連的人工湖泊數處。
半亭所在的人工湖,是最大的一個。
占地十六畝。
岸邊有一處缺口,修造了九折棧橋往中心而去。
到了正中心,便是半亭。
雖然名字叫做半亭,但卻是個奇妙的九柱亭子。
人工湖也不知經過了如何設計,無論春夏秋冬,都有恰到好處的霧氣騰騰。
看上去,若身處其間,還真有點天上人間之風。
陵越跟着古鈞來到半亭。
舉目一望,竟周遭白茫茫一片。
心下隐約在想,此處是不是有什麼能夠調節霧量的機關。
現在正值夏日,他以往來打理的時候,這處的霧是一年四季裡最淡的。
心下雖有一些猜測,但還是在來到半亭之後,選了客位,跪坐下來。
剛一坐定,才發覺,此處哪裡備了好茶?
分明是尚未備茶。
需要喝上一杯,還得有個煮水泡茶的過程。
瞧見這等情形,陵越心頭微動。
古鈞在陵越對面也跪坐下來,雖不至于像小墨一他們一樣雅緻又花樣繁多地泡茶,但卻有一份大開大合的風味。
陵越瞧着古鈞侍弄茶事,倒也不驚奇。
隻是在這麼一個過程中,心漸漸平靜下來。
待得這茶沏好,兩刻鐘已過。
古鈞朝着陵越遞去一盞茶:“大公子,請~”
陵越微微低頭,雙手接過。
提蓋,輕輕撇拂茶葉。
觀茶湯。
澄澈的金黃色。
嗅茶味。
濃郁的桂花香氣幾乎将茶葉本身的香味掩去。
以袖掩面,淺飲。
依舊桂花喧賓奪主。
但餘韻的回甘卻又透出茶葉的本色來。
合蓋。
将茶杯放到桌上。
雙手垂放在腿上,目光就落在這杯“喧賓奪主”的茶上:“師尊是不是什麼都知道了?”
古鈞深深歎了口氣:“你以為這種事情能夠瞞住瓊華派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執劍長老?”
陵越微微偏轉了目光:“但此事,卻并不完全是我主動的,我隻是在發覺之後,順水推舟罷了。”
古鈞看了陵越一眼:“這話你敢對主人一點沒有緊張地說嗎?”
陵越面色微暗,并未做聲。
古鈞看向那些白霧,眼神渺遠:“别忘了,天墉城可沒有教你‘人劍合一’,這‘人劍合一’在瓊華派隻有長老一級的入室弟子才會學得精髓。主人饒是隻教你皮毛,你倒也有這個天分悟出點來。但這卻不是你的擋箭牌。”
陵越垂了眼:“...一件事,究竟是天意,還是人意,我覺得應該不過是七分人意,三分天意罷了。若這三分天意也叫我得了去,便是得之我幸。若這三分天意并不垂憐,也不過是失之我命。”
平靜地看向古鈞:“此事,我理會得。”
古鈞卻極為難得地譏諷一笑:“你這話真的敢一絲不漏地對主人說嗎?”
陵越心間一凜,又垂下眼去,抿緊了唇。
古鈞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看着澄澈的茶湯,眼睛裡似乎倒映了屬于他的千年時光:“你心裡清楚有些事,但你卻在強求天意。”
陵越戴着鷹翅戒指的左手食指下意識地一蜷,卻又立刻止住這般動作。
古鈞瞥了一眼那鷹翅戒指,歎了口氣:“罷了~你們有你們的機緣,這是誰也無法去才猜測的天意。若你當真覺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便好自為之吧~”
對于這話,陵越繃緊了的脊背一下松開。
緩緩擡起手來,沖古鈞深深一拜。
古鈞看着面前這個一身藍衣顯得沉穩冷靜的人的這具軀殼裡卻是如焚寂一般的摧枯拉朽和業火灼人,口中那茶的回甘都變作了滞澀。
天際滑過一道白色劍光與藍色劍光。
古鈞瞥了一眼,又看向陵越道:“去主屋吧~主人和清和真人回來了。無須顧慮清和真人,這一路的見聞皆可直言。”
略略一頓,又道:“莫要再沖撞主人。近來主人心緒不佳。這次幸得清和真人消息靈通,趕來勸阻,否則你不會再有看見太陽的機會。那三大家族都是嫉惡如仇的性子,行事手段也相當激烈,若摧金折玉。被他們盯上,便隻有涼透的機會。即使主人修身養性,但血脈卻永遠不會改變。”
陵越再次深深一揖。
而後站起身來,後退三步,轉身離去。
待得陵越即将走出亭子門口之時,古鈞又幽幽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應該比我清楚。”
陵越渾身一凜,面色微僵。
輕輕垂了垂眼,還是離了去。
古鈞看着陵越的背影消失在那白霧之中,眸色複雜。
陵越來到主屋門前,并未見得小墨一他們,便敲了敲門。
屋中,坐于主位的紫胤和清和真人正品着茶。
聞聲,皆是擡眼去看被一扇竹園野趣圖阻隔的門上,所投射出的影子。
見是陵越,清和真人眼中精光一閃。
一絲玉藍色的靈力絲一下就扣住了紫胤的脈門。
紫胤轉頭看去,卻見得清和真人那意味不明的嘴角微勾。
清和真人收回靈力絲,沖門外道:“請進。”
陵越正靜靜地等待準許,卻沒想到應聲的是清和真人。
原以為按照紫胤的性子,這事兒是清和真人根本不會開口的。
這...
陵越淺淺斂了斂眉。
心中雖然有一絲奇怪,但還是理了理袖袍,推門而入。
進了門,也順手将門關上。
繞過屏風,來到屋子中央站定。
毫不猶豫地單膝跪下,沖兩人行了劍禮:“劣徒陵越拜見師尊,清和真人。”
清和真人瞥了眼一臉冰寒偏頭不看陵越的紫胤,心底裡眼珠子一轉,再一瞥紫胤放在高椅扶手上的無名指指甲,幾乎全為青紫色,頓時心中有了幾分猜測。
含着笑,放下茶盞,來到陵越面前,輕輕拉住陵越的手肘,實則以氣托起陵越的膝蓋:“好了~好了~在意這些虛禮作甚?”
陵越極為小心地瞥了紫胤一眼,發覺對清和真人的話,紫胤并未說什麼,便忐忑地接受了清和真人的好意。
待得陵越徹底站起來,清和真人才輕輕拍了拍陵越的肩,眼神意味深長:“陵越呀,下次你要再這麼胡鬧,我可要添油加醋地讓你真去嘗一嘗那真正的追魂蝕骨鞭是什麼滋味了~”
陵越依舊端着揖禮,垂順着的眉眼一怔。
清和真人這話的意思是...
心思一轉,更加恭敬:“此番是陵越思慮欠妥,該罰。”
清和真人和藹地笑笑:“這麼嚴肅作甚?小事一樁罷了~”
眼眸中略有探究:“難得下山,山下的風光應該極為有趣吧?”
言罷,緩緩回到高椅邊坐下,又端起了茶盞來,神情惬意。
聞言,又想起古鈞的明示,陵越暗暗理了理思路,将山上山下之事盡量言語簡練地禀報。
待得陵越話音落下,已是一個時辰過去。
陵越閉了嘴,恭順地等待着紫胤或者清和真人的決定。
清和真人看向紫胤。
一直以來,面色冰寒的紫胤也在陵越的講述中,面色稍緩。
但陵越提及的有些事,卻又讓紫胤有了憂思。
這時,紫胤也看向了清和真人。
兩人眼波一撞。
未曾有迸濺的火花。
僅僅有的是如海一般的深邃。
清和真人微微垂了垂眼,并未開口。
紫胤看着清和真人的反應,心知對方的意思,遂看向陵越道:“你與紅玉速去屠蘇身邊,助他一臂之力。”
陵越心間有些猶豫。
紫胤斂了斂眉:“有何問題?”
陵越張了張口,但又不太好說。
清和真人倒是知情達理:“屠蘇那兒,你且去就是,這裡有我們~”
陵越深深一揖而下。
而後,又直起腰身,仍舊端着揖禮,提及了重樓要他轉告的話。
聽聞此事,清和真人的嘴角總在勾起或者不勾起之間,反複橫跳。
紫胤瞥見老友的小動作,一時之間,不知是不是該在他家徒弟面前翻個白眼。
清和真人得了紫胤的氣郁,十分滿意,對陵越道:“此事,我們也會處理。你安心與紅玉去找屠蘇,我們待你們凱旋。”
陵越心跳飛快,但卻死死壓住,再次向着紫胤和清和真人行了劍禮,這才離去。
待得陵越走遠了,清和真人才呷了口茶:“有意思~居然什麼事情都撞到一起了~”
紫胤面沉如水:“我原以為這隻不過是天界影響到人界的一段孽緣,卻沒想到魔界也跟着卷入。”
清和真人擱下茶盞,也有了憂心:“哪裡僅僅隻有魔界?那個小丫頭的事,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