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若罔聞。
冰寒繼續摧殘着紫胤,令紫胤的經脈亂作一團。
真氣湧動。
腥甜正漸漸漸染着紫胤的唇齒間。
喉間的癢意越來越重。
最終,還是壓抑不住。
嗆咳出一堆血凝成的冰渣來。
細細碎碎的。
在紫胤腳邊堆積。
血冰沒有溫度,甚至比地上凝成的冰霜還要冷。
此刻的地面猶如一幅潑墨畫。
隻不過是血做墨罷了。
弑殺的欲望,也在心間被勾起。
恨不得飲血天下。
眼前的一切,都猶如林立滿了血海深仇的仇人。
心間,耳邊唯有一個字——殺!!!
手不自覺地就要虛握。
但來自内心深處的柔軟,卻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
白衣男子的衣衫無風而動,飄逸自在。
環繞在周身的冰藍色,像是終于玩夠了的孩童,該回家了——絲絲縷縷地貼上了男子的白衣,将那身白衣裝點得華貴。
男子的臉上此刻也有了張冰藍色的面紗,以銀色蛇紋骨節做襯,将男子的面容半隐半現。
隐隐增添幾分神秘和威嚴。
男子額間也增添了一銀色嵌藍寶石的抹額。
端的是一副天仙普渡世人的模樣。
男子輕飄飄自樹上而下。
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後,緩步往紫胤的方向而去。
随着其的腳步愈近,紫胤周身的冰霜也漸漸散去,經脈的異常湧動也跟着平息。
紫胤深深閉上眼,暗自調息。
白衣男子繞着紫胤走了兩圈兒,一揮手,銀質蛇頭王座憑空而現。
一展袍,優雅地坐下。
一手輕搭在怒目圓睜張着血盆大口的蛇頭之上,一手手肘搭在扶手上,以手支頭。
冰藍色的眼中,有清淡,也有漫不經心。
待得紫胤睜眼之時,面前三步遠,便是一衣着華貴的男子,正閑散地看着他。
縱使隔着面紗,紫胤也知道這是誰。
心知方才發生的一切,也不是面前這位作怪,甚至是面前這位的幫助,才能讓他盡快平息。
但...
很多事一如那陳年的老酒,滋味複雜,哪堪言語一二訴說?
紫胤理了理衣衫,繞道而行。
将将待紫胤走到白衣男子身側不遠處之時,男子的嘴角微微勾起:“這麼沒禮~法~?”
知曉這是調侃,紫胤停下腳步,并未做聲。
男子的眼,斜睨過來:“想知道夙玉死前經曆過什麼嗎?想知道雲天青死前又經曆過什麼嗎?想知道你的父親你的叔父曾經又發生過什麼嗎?”
紫胤垂下眼,聲調是無比的淡漠:“...逝者已矣,與吾何幹?”
男子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指尖輕動。
立刻紫胤鬓角便汗如雨下。
紫胤沒想到,望舒竟然如此惡劣。
不接茬兒,還得逼迫着人硬接不可。
這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
這...
如同用刀刃在逆着經脈的方向搜刮。
紫胤感覺到他所有的經脈都像是要被從身體裡給一絲一厘地抽離開去。
實在是...
太痛了。
這比...追魂蝕骨鞭還要痛...
一個踉跄,紫胤縱使内心深處再不想屈服,但還是半跪在地,撐着地的手指深深紮入早就踩實了的紅土之中,氣息劇烈湧動,五髒六腑都像是要被亂刀給攪和成一團似的。
簡直...
簡直...
眼前一黑,紫胤竟暈厥過去。
此時,望舒的雙眉高高拉起——這麼弱?!
嫌棄地撇了撇嘴。
不情不願地站起來,雙手抱臂,走到紫胤身邊,歪着頭看了看。
這才蹲下身來,探手摸脈。
紫胤奇異的脈象,又一次讓望舒的雙眉高高挑起——竟...
事不宜遲。
一把撕裂空間,帶着紫胤前往天湖秘境。
天湖秘境正處于“藍眼睛”之上,是一塊奇異的地界。
秘境中,天青雲白。
永遠沒有天黑和風雨。
柔和溫暖,頗有幾絲樂不思蜀的安樂窩模樣。
望舒話不多說,迅速給紫胤扒拉幹淨,直接給扔進“玄金焱湖”當中。
尋了塊大石,就地而坐。
看着如同銅鼎一般的“玄金焱湖”之中,正接受着療愈的紫胤,眼神複雜。
他完全沒想到,劍主會弱到這個地步。
同樣是經曆了那萬千年前的一場史詩級的戰役,天地重歸混沌,聖君和東君曆經多少磨難,也沒有...
還是因為...
果然人族都是脆弱的。
但與此同時也是...
老君他們果然還是...
令天地重歸混沌,也不是不可!
狠厲在望舒眼中乍現。
一時激得“玄金焱湖”浪花飛濺,撲了紫胤滿臉。
紫胤也被這異動喚醒。
眼睛緩緩睜開。
周遭是他根本不熟悉的樣子。
頭頂的天很藍很藍,藍到甚至是有了幾分引人沉溺的樣子。
此刻,他正處在一個深坑之中。
周遭都是黑而亮的晶石,中間還嵌着絲絲縷縷的金絲。
這種石材,他還沒見過。
但光是看一看,就知道堅硬無比,是用來鑄造純石材禮劍的好材料。
若真能做出來...
紫胤的心因這石材而加速。
猛然間,又是一朵水花兜頭而來。
即使沉溺在這石材的美貌中,紫胤此刻也尚有了反應,正欲躲過,卻才發現,他身着手铐和腳铐,正被铐在這個水坑之中。
水沒有任何味道。
甚至是帶了一絲雪松的凜冽。
但卻具有強大的滲透力。
此刻,他周身的經脈都得到泉水的滋養。
這是...
望舒眼睫微動,撐着膝蓋站起,背着手,一步一步踩着旋梯而下。
泉水見了望舒,都自覺的避開。
來到紫胤面前,一把就倨傲地拎住了紫胤汗涔涔的下巴,欣賞着美人香汗淋漓的模樣。
紫胤一怔。
這是...
有些疲憊地閉上眼:“...有什麼折磨盡管來,本君倒也不至于需要續命的東西。”
望舒欺近紫胤,近到呼吸相聞,冷色的瞳都變作豎瞳,聲音冷厲:“有意思~明知是個活死人,卻借吾之手,想與正妻陰間重聚。”
冷冷一笑:“世間真君子,算計卻不輸小人。”
拎住紫胤下巴的手,改為了擒住紫胤的脖子,頗有技巧地鎖住紫胤的血脈與呼吸,令瀕死感如影随形,如蛆附骨:“好一個君子劍啊~”
紫胤一瞬就皺起眉頭,呼吸不暢,瀕臨窒息。
想要反抗卻萬萬不能。
望舒眼見紫胤就要斷氣,又稍稍放開些鉗制,令紫胤有掙紮的空間。
紫胤略略一松,又加緊鉗制。
令紫胤又到了死亡的邊界。
望舒邪肆地勾着嘴角——果然不僅僅身體是個活死人,心也是。
既然這麼想死,那便讓你好生體會一下,死亡到底是個什麼感受。
更有甚者,也可挑斷手筋腳筋,讓其體會一下渡魂之術的美妙~
他還真想看看,死亡的纏綿是否當真美妙浪漫,竟讓多情種飛蛾撲火~
東君他...
這小子當真欠收拾~
東君實在心軟~
熬鷹的美妙就在于馴服野獸的快感。
那是一種無與倫比的極緻享受。
鷹,縱使有尖銳的喙,縱使有堅硬的骨,縱使有不屈的靈魂,但終究肉體凡胎...
熬鷹人,卻有着極好的耐心,千般的手段,以及唯一的征伐...
向往着蒼天的鷹,眼中再是不屈,卻晶瑩欲墜。
在這一場博弈之中,還是向熬鷹人展示臣服——最後一口氣混合着血冰嗆咳而出,渾身顫抖,饒是有着續命的“玄金焱湖”,也隻能低垂着頭,第一次從口中說出那個屈辱的字——求...
熬鷹人當然是确定了鷹再無反抗的能力,這才施展那溫情的一面——輕輕将人的腦袋擱在肩頭,也不理會那血污的蔓延,柔柔地撫着人的脊背,看似陌陌溫情的眼,卻冷得毫無溫度,嘴角的弧度是溫柔的,也是邪肆的。
待紫胤再次睜眼,早已不是那讓他如墜魔窟的“玄金焱湖”,而是一派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的斷崖之上。
這麼一個地界...
再一看那藍得令人如癡如醉的天,便知還沒有離開那個地界。
指尖輕動,能夠感受到布料的溫度竟比指尖的溫度更高。
這情況很像當年師...不...父親薨然模樣...
難道...
閉上眼。
再細緻體察...
曆經這麼一番煉獄,境界,心法等有着一個極為恐怖的提升。
但與此同時,還當真是隻餘了一個□□的軀殼,這個軀殼裡卻裝着千年的寒冰...
那一寸至柔被壓抑到了還剩一厘,隻裝得下那麼幾許重要...
是不是還應該感謝這等魔劍并未走到喪心病狂的境地中去?
當真不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師公為什麼會鑄造出這等泯滅人性的魔劍來讓這所有人都被剝離了人應該有的七情六欲?
這就是瓊華派苦苦追求的成仙嗎?
還是...
當年...
無聲的腳步靠近,在沉浸于腦海翻騰的紫胤身旁坐下。
竟半躺于美人榻上的紫胤都毫無察覺。
望舒沒心地笑了笑。
指尖輕觸紫胤的眉心。
一抹比冰凍住的五髒六腑還要冷的涼意迅速四下竄騰,令紫胤一凜,再無法沉浸在思索之中。
見人收了心思,望舒也收了手,把玩着紫胤腰帶上垂下的絲縧,聲音出奇的溫柔:“恨吾?”
紫胤喉結微動,卻不欲回答。
目光投向了遠處。
此時,紫胤并不知曉,他的眼睛顔色又幽深幾許。
若有人與之對視,都能被那鋪天蓋地的寒意和征伐之意給吓死。
望舒根本也不是好說話的主兒,見人又搞這種事情,心頭冷冷一笑——慣的你嘞!
一把擒住紫胤的下巴,迫使紫胤看着他,漫不經心的目光中明晃晃地寫着——回答吾的問題!
同樣一雙藍眼,紫胤能從望舒那冰藍色若琉璃般的眼中看到他的眼睛。
竟...
心下一凜,還是閉上眼:“說恨,吾會得到什麼?說不恨,汝會放過吾?”
望舒當真是拿給這傻小子給氣笑了,低沉而華麗的笑聲,就悶在那胸腔裡,又加深幾分磁性。
終于,望舒褪下冰寒,将手搭在紫胤的肩上,出口的話卻還帶着幾絲難以拔除的霸道:“不許恨我~你我本為一體,哪有同根而生卻相煎太急?”
也許,望舒忽而的溫柔令紫胤放松了警惕,竟睜開眼,鼻子噴出一口氣來,扭頭而急語:“我可有心!”
望舒一怔,反應過來這小渾蛋在罵他什麼,笑意在心間漾開,但手上可不會那麼好說話了。
一個擒拿,将紫胤摁在榻上。
紫胤的手被其反剪在後。
正好是那拿劍的右手。
望舒的拇指正好逆向抵在紫胤尺脈之上。
尺脈屬腎。
腎為水。
五髒之力源。
生命之濫觞。
實力的差距,帶來初生的恐懼。
紫胤一瞬之間心跳得飛快,忍不住地掙紮,想要脫離桎梏。
但當望舒的拇指稍微用了點力,令紫胤察覺,望舒要讓他是何種死法之時,一切也都偃旗息鼓。
望舒冷笑:“呵~你這表裡不一的性子到底随了誰?表面禮法長禮法短~”
壞心地用拇指撥弄着紫胤的尺脈:“這暗地裡卻是個狂妄悖逆之徒~”
紫胤正欲回嘴,卻蓦然間想起卷雲台之上,玄霄的傾吐。
那時的他...
紫胤垂了眼,安靜得仿佛死去。
望舒放松了對紫胤的鉗制,施施然撐着膝蓋站起身,負手走到斷崖邊上,背對紫胤而立:“你這一生若迷霧重重,就真的沒有去想過追溯?”
紫胤眼睫輕動,看向那個卓然而立的身影,喉間滞澀,又垂下眼去。
這次,望舒似乎并不在意紫胤的反應,也沒有疾言厲色,而是清清淡淡:“現在,别去想那麼多,好好修煉,達到融合期才是正事。待到那時,你有任何疑問,吾都會回答你。在此之前,無論你身邊那個有着七竅玲珑心的家夥兒猜測到什麼,給你分析了什麼,你可信,也可不信。這是你的選擇。不過,他确有幾分本事。至于阿淩,他是極為特殊的純靈之體。好好教導他,否則有朝一日,他比上古十大兇劍都還要麻煩。”
紫胤緩緩撐着美人榻坐起身,低垂着頭,神色難辨:“...既然如此,封我識海作甚?怕我真正想起什麼?”
望舒哈哈大笑,轉頭而視:“如你這般遲鈍,就算你身邊那人猜的一絲不差,又有何用?你的識海那般閉塞,封與不封,有何區别?”
略略一頓,又道:“其實...我倒真的希望你想起一切,不僅僅省了我一樁磨破嘴皮的麻煩,也能全一個完滿。”
紫胤氣息微緊,胸腔如擂鼓,又如死一般沉靜:“...她在哪?”
望舒簡直要被這妥妥的癡情種給氣笑了,居然對慕容淩那個比焚寂還要麻煩的家夥兒無動于衷,首先想的就是正妻如何——呵~果然是再妙不過的天意~
暗地裡撇了撇嘴,面上卻是微微笑道:“活在你的心裡~”
紫胤一愣。
心間寒意縱生——不就是打定主意一點也不透露嗎?說得那麼好聽!
恨意,癡纏在被刀割似的經脈之中——本君定會讓你臣服!
再一次的,毫無聲響,望舒的一襲衣衫蛻變得金刺銀繡,華貴非常。
雖然依舊是藍白的調子,卻是裹服。
不缺的十二章。
還有那厚重的後裾遠遠拖着。
銀藍交織的披帛,挂在臂彎。
冠冕戴着。
俨然是聖君臨朝時候的模樣。
但又多了一分來自混沌的古樸與莊重。
一步一步,往紫胤的方向而去。
冠冕上的藍色透明珠簾輕輕晃動,卻毫無聲響。
來到那眸中沸反盈天的紫胤面前,一把擒住紫胤的下巴,将紫胤那張絕色的臉給拎起來,帶着探究,看向紫胤眼睛深處。
沉默半晌之後,悶悶笑着:“憎恨,果然使人冷酷而堅韌~”
欣賞着紫胤那雙秋瞳:“我喜歡這樣的眼睛~”
松開的手置于腹前,微微垂下眼,冷淡下來。
如焦冥一般,望舒身形迅速逸散。
仿若方才發生的,就是一場噩夢。
紫胤愣是保持着仰着脖子的姿勢許久,才緩過神來。
頭顱慢慢垂下。
秋瞳的光彩也暗淡下來。
幽深與黑暗,正漸漸烏雲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