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胤法術的異動當然引發了不小的波瀾。
隻是...
望舒可不會讓那些傻小子來送死。
北冥玄石發出了柔波。
弟子們昏昏欲睡。
長老們一把沖出天烨閣,扒拉着欄杆,伸長了脖頸望着。
卻見有這麼一場面,均面色奇詭。
唯有這執法長老心頭跟明鏡兒似的。
心中有些想法更加堅定的同時,也暗暗感慨紫胤對這兩個徒弟的傾其所有,愛如泰山。
陵越則像是對着日光朝聖的焦冥,亦步亦趨來到祭壇邊上,雙手搭在白玉欄杆上,看向遠處的眼中也不知看到的是什麼。
慕容淩看着這樣的陵越,仿若看到了一個血木偶。
一步一腳印。
一印一血淋。
那種靈魂都像是追随百裡屠蘇而去同生共死的樣子,令慕容淩心間一顫。
陵越的身世,之前已經送信跟大哥了解過。
對所謂前朝餘孽的說法,他也隻是置之一笑。
不過就是那套成王敗寇的說辭罷了。
但陵越的經曆,卻讓他明白,其與百裡屠蘇之間的糾纏到底因何而起,因何而纏。
至于方蘭生,一道一佛縱有交集,也終将離散。
就像方蘭生與陵越。
方蘭生的世界,對陵越來說,融入和參與都不難。
甚至來說,讓方家成為舉國第一大商賈也不難。
但陵越現目前所處的這個世界,卻與方蘭生無關。
方蘭生縱使想要融入參與,這佛與道的區别和合流,卻不是其能夠有那個悟性能夠明白的。
這麼一看,陵越與百裡屠蘇之間,還真是一段天賜的糾纏。
隻是...
這麼一段天賜的糾纏,又會以何種方式收場呢?
慕容淩的眼睫垂了一瞬,亦是走到祭壇邊上,仰頭而望。
原本,他倒也想要看看,他這個師叔身負如此兇煞之命,還頗有天賦,又會如何與他這戰力頂天的老祖宗之間迸發戰鬥的火花。
尤其,這次他家老祖宗拿的可是望舒。
這可是國寶啊!
但...
陵越的狀态...
怎會是個這般清醒的活死人——是個成年男子情形的陽氣,卻五髒六腑已然涼透?
這...
若是鷹王在,還真想叫鷹王把陵越給剖開來看看,這到底是何等詭異的情形。
不過,多半是...
這倒是也奇了。
老祖宗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人劍合一教給這麼兩個人...
真不怕天翻地覆啊?
啧啧啧~
還是看戲吧~
慕容淩收回了那飄逸的心思,專注起了這麼一場結局分明卻過程糾糾纏纏的戰鬥。
眼見着紫胤這種根本不講武德的打法,百裡屠蘇深知,紫胤肯定沒有要殺他的想法,若是有,他也活不到現在。
如此情形,隻是讓他知難而退罷了。
畢竟,關于這是否解封一事,紫胤也數次問過他。
但他的答案永遠都是要解封。
這般...
兜兜轉轉的,也不知道紫胤到底為難到了何種地步?
如此,索性今天就來做個了結吧~
百裡屠蘇眼中的堅毅更加璀璨。
一個強大的結界若雨傘一般在面前撐開,抵擋着望舒的攻勢。
這結界,利用了冰火特性,分散望舒攻勢的同時,還可利用整個結界的構造,促使望舒的冰寒回流到結界夾雜的陣法中,為結界提供構造的力量。
如此,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倒是頗有些想法。
隐去身形的望舒,看着這樣一個結界護盾,摸了摸下巴。
繼而,百裡屠蘇才手執焚寂,向紫胤行了一個天墉城的劍禮:“徒兒有非做不可的事,隻能與師尊刀劍相向,還請師尊恕罪。”
言罷,收回結界的同時,與望舒纏鬥到了一起。
紫胤不動如山,以法術控劍。
劍随意動。
招招緻命。
百裡屠蘇聞劍起舞。
劍勢大開大合。
雖然手執重劍,卻依舊靈活。
這亘古第一冰劍與上古十大兇劍之首的對決,火光直射,精彩絕倫。
見得紫胤如此非凡劍術,天墉城的衆位無不汗顔。
再一見這百裡屠蘇竟能夠在紫胤手下走上許久,還不落下風,心下也有了一分對陵越選擇的猜測。
眼見着已經過去了三盞茶的時間,望舒略略令劍脫離紫胤的掌控一絲,變得刁鑽起來,意圖以強硬和霸道逼迫百裡屠蘇使出紫胤傳承的——空明幻虛劍。
空明幻虛劍自陵越弱冠後,就被紫胤賜給陵越修煉。
陵越也不私藏。
而是師兄弟倆一道參閱。
隻是人生的閱曆與對這種雙重劍道與劍境的體悟影響了兩者對其的習得。
百裡屠蘇的劍意過于純。
但還沒有純到那種淨的境地。
這便是百裡屠蘇的瓶頸。
若要跟太子長琴鬥,這心志不堅,不體悟到純的另外一面——混沌,必輸無疑。
無論是混沌,還是純,均不是單一存在。
而是存在極緻。
這個極緻就在淨這個字上。
到了這個境地,自會茅塞頓開。
看到更多。
無論陵越,還是百裡屠蘇,都會更上一層樓。
這倆完全不像慕容淩那個臭小子。
那個臭小子才是真的天選之人。
天生的純靈之體與混沌之思。
倒是極有可能的...
果然不出望舒所料,的确逼出了百裡屠蘇些許空明幻虛劍的招式。
但這不夠。
紫胤淺淺鎖了鎖眉。
他當然知道,他的能力還不足以控制望舒。
也有過望舒會自作主張的考慮。
但他确實也沒有想到,望舒竟會去逼着百裡屠蘇使出空明幻虛劍。
這空明幻虛劍,雖然是叫這個名字,但...
卻分為兩個部分。
天墉城本身的劍意是‘純’,‘簡’,‘利’。
但任何事物都不可能是純然的。
當然存在一個反之。
當天墉城本身的劍意發揮到一個極緻的時候,就需要有這個反之進行平衡。
這空明幻虛劍就是由此而誕生的。
其分為空明劍和幻虛劍。
空明劍,正好便是天墉城劍意的更大程度延伸。
而幻虛劍,則是這種延伸的補充。
略略有一些‘上清破雲劍’和‘五靈歸宗’的結合。
但卻與之關系不大。
始終還是回歸到了太極的陰陽二字上。
隻是...
确實也沒有想到,竟...屠蘇還體悟得不錯。
這...
若是不發生焚寂之事,不發生血塗之陣一事,屠蘇不身負韓家看守焚寂的使命,僅僅隻收屠蘇為徒的話,恐怕...
然而,人生沒有如果。
沒有這些因緣,怕是他跟屠蘇之間也不會成為師徒...
就在紫胤這麼一個愣神之間,勝負已定。
百裡屠蘇體力不支,單膝跪地,杵着焚寂,氣喘不已。
喉間還醞釀着幾許鐵鏽之味。
望舒劍回到了紫胤手上。
原本其實紫胤并不習慣于居高臨下地看着别人,但有了望舒浸潤血脈,霸道與征伐在血脈中延伸,這般居高臨下,都好像成了一種本能,并沒有什麼不對。
紫胤往下看了氣喘不已的百裡屠蘇一眼,收劍在後,輕盈落地。
緩緩向着百裡屠蘇走去。
越近越能聽到百裡屠蘇的喘息聲。
還有那肺腑間如同拉風箱的聲音。
這是望舒的冰寒之力傷到了百裡屠蘇。
紫胤斂了斂眉——為望舒的沒有輕重和自作主張。
但望舒卻不以為然。
甚至在紫胤的耳邊,慢吞吞又邪魅地道:“你真以為解封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
因為望舒的話,紫胤心間一凜。
這是...
望舒竟輕柔地笑了起來:“别忘了~這是一具韓雲溪的皮囊裡裝着了韓雲溪的二魂三魄還有支撐着這麼一具皮囊的長琴的一魂四魄。你難道還真的一點都不記得,韓雲溪死在了雷嚴手裡嗎?不記得進入血塗之陣的魂魄不存陽世,不入輪回?不記得其實血塗之陣的真正開啟,這韓雲溪的一魂四魄才是關鍵?”
望舒如同惡魔般,在紫胤耳邊低吟。
紫胤的眉心越擰越緊。
他...
不得不承認,确實是在這彈指一揮間中蹉跎了許多記憶,以及心間的疑問。
現在被望舒猛然間提起,一切若雲開霧散。
在心間深深歎了口氣,想起望舒對慕容淩做的事,紫胤也相信望舒不會害了百裡屠蘇。
尤其還有些那留存于識海還想不起的事情。
望舒的決定,應該是對的。
心中有了計較,紫胤來到百裡屠蘇面前站定,緩緩彎腰,伸出手去。
百裡屠蘇眼睫輕顫。
看見了這樣一隻幹燥又給了他溫暖的大手。
這隻大手,曾經握緊了他的臂膀。
曾經牽住了他的手。
曾經給了他無與倫比的安心。
給了他...家...
給了他...愛人...
而他...
百裡屠蘇狠狠地閉了閉眼。
心下一橫。
竟在這個時候,梗着一口氣,忽而暴起。
一掌拍向紫胤的小腹。
這般情形,無論是誰,都很震驚。
唯有看好戲的望舒,輕松得很。
紫胤是真的眼中出現了震驚。
也由此往後踉跄了一步。
百裡屠蘇則實在支撐不住,又一次跪了下去,膝蓋與地面磕得怦然作響,滿頭冷汗。
待得紫胤站定,感覺到肺腑間一直以來萦繞着的燒灼感徹底沒了,沉痛地閉上了眼:“你這又是何必?”
看好戲的望舒趁着這個時候,大喇喇地入主中原。
百裡屠蘇喘息着苦笑:“大概在與噬月玄帝一戰之後...呼呼呼...又去過地形奇異的秦始皇陵地宮...屠蘇...咳咳咳~屠蘇就能自如地控制煞氣了...煞氣是好是壞,與它本身無關,掌控它的人才是關鍵...屠蘇...呼呼呼~”
心口疼痛難忍。
硬是忍過之後,才緩緩道:“師尊為屠蘇硬闖血塗之陣,又為屠蘇壓制煞氣,這千年煞氣與那不甘命運的太子長琴仙靈,想必常常擾了師尊清夢。這是徒兒最後能夠為師尊做的事了。”
清淚順流而下。
不舍與不甘,意難平...
紫胤心頭也揪痛難忍,索性轉過身,再不睜眼,沉定的聲音中伴着沙啞與哽咽:“這一戰,紫胤真人阻不了百裡屠蘇,且好自為之。”
喉頭梗了梗,再道:“去吧~”
百裡屠蘇的視線都有些朦胧。
擡眼看向那個偉岸的身影,心中戚戚。
但他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了,确實也應該離開了。
再不走,他恐怕就沒有勇氣走了。
提起一口氣,跪正身子,朝紫胤鄭重地拜了三拜。
又留戀地看了一眼紫胤的那頭華發。
暗自吞下無數憾恨。
無聲地喊了一聲——紫胤伯伯。
毅然決然卻抹去清淚苒苒。
隻留如風的身影。
與飛舞的衣擺。
紫胤緩緩睜開眼,眼底複雜:“...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屠蘇得悟了...”
“煙波寒翠”光芒綻放。
紫胤身影漸漸遠去。
演武場的硝煙似乎還未散去。
但命運卻背道而馳。
眼見了這精彩絕倫的一戰,衆人心思各異。
慕容淩稍稍垂了眼,心間搓撚着一些事情。
卻未曾想到,此時陵越竟攬住了他的肩頭,微微低下頭,真像是個做師父的:“玉淩,看了你師祖和你師叔的演武,有何感受?”
慕容淩微微一愣,心思幾轉,又帶着“崇拜”擡眼:“師祖和師叔都好厲害!”
眨了兩下眼,純良無害:“師父,我也可以像他們那麼厲害嗎?”
陵越的眼底流淌着冷然,但面色卻也是期待的:“好好學習,一定可以~”
慕容淩重重地點了點頭。
但心底裡,卻咂咂嘴——果然都是帝王之家的人,這一手粉飾太平的本事,倒是挺合拍。
陵越淡淡笑了笑:“走~帶你去逛逛天墉城~”
慕容淩也笑着回應。
但這麼一趟逛下來,慕容淩總感覺,他在跟着一個鬼魂參觀天墉城。
十分不舒服。
幾乎将天墉城逛了個遍,夜色也悄然來臨。
眼見着天已經擦黑,陵越将慕容淩帶去了碧雲閣。
剛一進大門,正巧遇見陵陽從西廂房裡出來。
一時之間,幾目相對。
氣氛冷凝了一瞬。
陵陽心下一直都有些奇怪,慕容淩為何一直沒有回信。
但卻在這個時候見得看上去好端端的慕容淩。
心底裡這眼珠子一轉,再加上今天解封的事情和大戰的事情,答案躍然心頭。
陵越見得陵陽在此處,雖然不意外,但一想到這碧雲閣終将空無一人,心間又起了一絲怨怼。
慕容淩一見這傳信的正主,再一感知此刻的氣氛,大緻明白過來有些事情。
隐約的,屬于權力之間的更疊等等,也有了幾絲藍圖。
雖然心頭有一點怨怼因為輿圖的事情被他家老祖宗給拔毛,但心頭也明白,這不過是個導火索罷了。
實際他家老祖宗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和醋了。
隻是...
恐怕事情也未必是火和醋那麼簡單。
今日一見那國寶級的望舒...
他當真有種心中微動,想要問鼎天下的澎湃。
雖然這作為帝王之家的人,有這種想法并不奇怪,加之慕容家掠奪的本性,更加不奇怪,但這是在望舒發動的情況下,引發的心頭的欲念,不難推測的,便是望舒在影響他。
從那些泛黃的書頁中,他曾知道,這望舒的邪門兒和瓊華派那人劍合一之術的邪門兒。
有些事,倒也有了幾分譜兒。
尤其是親身體會過了。
也不知,他是否有幸能夠見到那殺人如麻的望舒...
與以往一樣的,有外交家在,哪裡會有冷場?
陵陽迎上來,将慕容淩上下一陣打量,就像是從來沒有看到過慕容淩一樣,又看向陵越,帶着探究:“大師兄,這位是...”
陵越也接下這個話茬兒,低頭看了慕容淩一眼,又看向陵陽:“這是師尊選的那個孩子。這孩子确實資質不錯。”
攬着慕容淩肩頭的手,微微用了用力:“玉淩,這是你陵陽師叔。”
慕容淩十分上道,連忙一個他們天墉城的劍禮,學得像模像樣:“玉淩見過師叔。”
陵陽笑得不見眼:“恭喜師兄。”
稍稍斂了笑:“玉淩的事情,我自會安排,大師兄就不用費心了。”
陵越略一點頭。
由陵陽将慕容淩帶走。
直到身後碧雲閣的大門關閉,那懦弱的淚水才奪眶而出。
陵越無數次在心間無聲地呐喊——屠蘇!
回廊暗處,隐約顯出一個藏藍色的身形來。
冷峻的眉眼,抱臂看着男人心碎。
沒有一絲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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