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駁陸離的光影打在他輪廓分明的下颌上,叫人忍不住去瞧,偏偏那道醇厚清朗之聲又從頭頂灑下,萦繞在她耳畔。
蘭芙瑩白的耳垂染上紅粉,心底暗道:早知道便不與他講了。
吃完點心,她與姜憬都不願再往山裡走,蘭瑤采了半筐馬齒苋便叫囊着渾身酸痛,也不肯再往裡走,蘭薇更是在草叢中坐了一日,若非她不敢獨自下山,早便回家了。
董小五說要去捆些幹柴回家生火,拿起柴刀往灌木茂密的林中走去。
“表哥,家裡生火的幹柴好像也快燒完了。”她撿了滿滿兩筐闆栗,眼下正懶懶地靠在樹幹旁,不願起身。
祁明昀豈能不知道她的心思,二話不說也拿起一把刀,“我也去捆一些。”
深秋的日光雖不烈,但直直相照之下仍使人渾身燥熱,蘭芙的額頭上早已沁出一層薄汗。
“好熱啊。”
“前面有個破亭子,我們過去歇歇如何?”蘭瑤臉曬得通紅,已是迫不及待提議。
松雲山中本就有一處不大的亭子供人歇腳,可惜經年風吹日曬,也無人主動修繕,如今日漸破敗,隻剩一半殘瓦石墩,雖說不擋風雨,但進去避避日頭還是不成問題的。
蘭芙略帶遲疑:“等他們回來找不到我們該如何是好?”
姜憬一眼看穿她顧及何事,“你怕什麼,我們從前一同上山,小五回來找不到我們,定知道我們是去了前方的亭子歇腳,你表哥與小五同行,還能把他弄丢了不成?”
蘭薇聽罷,暗暗咬牙,滿是不甘。
蘭芙見姜憬嬉皮笑臉地湊過來,狠狠掐她的腰,“哼,我不教你打花穗子了。”
姜憬即刻軟聲哀求:“我錯了,我錯了,那你去不去嘛?”
蘭瑤也耐不住燥熱,直纏着她。
“好罷,把東西拿齊,等他們來找,我們便直接下山。”
終歸是敗下陣來,三人收齊行囊打算離去。
蘭薇找了處絕佳空地,一絲日光也照不到她身上,本欲不想挪動分毫,可看着她們遠去,耐不住心中害怕,急忙跟上,“你們等等我!”
董小五幹活利索沉穩,三兩下便捆了兩捆密匝匝的灌木,祁明昀不欲與他一道,在另一旁埋頭折着幹木枝。
董小五餘光瞥見他,喊道:“齊大哥,那種木枝煙大,也不易燃,我這兩捆給你罷,天色還早,我再去找些灌木。”
祁明昀不領他的情,想到那日他對蘭芙說的話,一股不知名躁戾盤旋心底,銳利濃沉的目光盯着那道瘦削的背影,指節寸寸握緊刀柄,手背青筋隐隐鼓起。
他想娶蘭芙?
不知天高地厚。
一瞬間,眼前翻湧起刺目的血色,往昔數道陰谲的血影化為吐信的毒蛇,死死纏上他忍得顫動的手,似在誘他持刀。
“林子裡蚊蟲多,齊大哥,你别進去了罷,被蟲子咬了又癢又疼,可難受了。”董小五揮着柴刀砍得起勁,并未察覺他的怪異,還思及他初來乍到,對山中不熟悉,一邊擦汗一邊同他說話。
秋蟬長嘶,林中亂鴉飛舞,不時傳來一兩聲凄鳴,四處靜得可怕。樹枝随風肆意遊動,映在地上的光影時而幽黑陰翳,時而斑駁驟明,宛如纏人眼的鬼魅之影。
“齊大哥,你在此處等我。”
董小五将這片灌木砍得隻剩枝幹,欲往更深處走去。上方是一座與他腰腹齊高的小土丘,他踏上一塊嵌入泥土的巨石,腳下幾番試探後發覺石塊還算穩固,便将全身重力傾壓而上,使勁一蹬。
那石塊經先前連日暴雨沖擊已是松動不穩,艱難地扒着山腳,此番承受了一個人的全身重力終于原形畢露,從泥土間脫落。
董小五瞬間失了立足點,腳底一滑,幾簇野草被拽得連根拔起,驚呼聲傳來,人猝不及防滾下山崖。
唯見被驚飛的麻雀亂舞,深處雜草搖曳……
祁明昀一滞,眼底晦暗不明,頃刻又恢複冷峻。
山中灑滿落晖,夕陽顯出影影綽綽的輪廓。
蘭芙幾人等了許久,還不見他二人循路找過來。眼看日光西墜,天色不及來時亮,不免有些焦急,打算去尋他們。
起身時,忽然看見祁陽昀拽着一捆幹柴自樹叢走來。
她心中的不安之感煙消雲散,疾步走過去,将裝滿了水的水壺穩穩遞給他,驚道:“你怎麼知道我們在此處?小五呢?”
“阿芙,此處可讓我好找。”祁明昀額角覆上一層薄汗,略微疲倦的聲色顯得越發清潤低醇。
他獨自回到與她分開時的樹下,發現那處空無一人,又料想她不會不等他獨自下山,便沿着一旁的山間小道走。走了幾步,寬道豁然開朗,見樹木掩映着半座長滿青苔的瓦亭,他想過來一探究竟,卻誤打誤撞找到了她。
“表哥,小五還沒過來嗎?”蘭芙始終不見後面有人跟上來,再次問道。
祁明昀接過水壺,幽黑的眸底掩藏暗芒,眉眼微翹,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他說想起家中有事,捆了柴便先行下山了,走時還特意為我指路說你在此處,好教我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