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話都說到這份上,蘭誠欣然接受,越發覺得這個表弟藹然可親,器宇不凡。
“那走罷走罷,我都餓了一日了。”蘭芙纏着他二人。
蘭父四個兒子,偏偏老大蘭木華最是命苦,自小便雙腿有疾,行走不便,分家後自立門戶,因幹不了重活,家中一直不濟。
好不容易娶了媳婦,夫妻倆恩愛和睦生下個兒子,眼看日子要越過越好,可厄運專挑苦命人,小兒長到三歲便害了怪病,夫婦倆散盡家财也沒能救回來。
後來生了次子蘭誠,可這孩子打娘胎出來便不會講話,看了許多醫吃了許多藥也不見好。
蘭誠也算是一表人才,就因講不出話,再加上家中實在貧寒窘迫,沒有一個姑娘願意嫁到他們家去吃苦。
他家那間不大的木頭房還是當初蘭芙的爹接濟他們家,幫忙找人蓋的,房屋不及蘭芙家大。
屋中燈影透過門扉,照得門前大道坦蕩明亮,一隻柴犬伏在門口,見熟人來了,即刻搖着尾巴迎上去。
“阿旺,來。”蘭芙彎下腰,親昵地撫摸腳邊的大黑狗,“真乖。”
田蓮香聽到屋外的動靜,端着兩盤菜探頭一瞧,“可算來了,誠兒今日去了幾趟都不見你們人影。”
“伯母,我來罷。”蘭芙接過那盤香煎豆腐,穩穩端上桌,“我和表哥今日去了松雲山,我都餓了一日了。”
田蓮香見到祁明昀,略帶生疏地上前打量,話音慈和:“這便是子明罷,生得真俊,不枉你娘年輕時也是個大美人,聽你娘在信上提過你,幾年過去,都長這麼高了。”
祁明昀做足了晚輩姿态,謙遜含笑:“晚輩叨擾舅舅舅媽了。”
“不叨擾,不叨擾,一家人真是緣分呐。來,餓壞了罷,随意炒了幾個菜,不知可吃得慣。”
賢惠熱情的婦人招呼衆人上桌,又多劃了幾支蠟燭添上,桌上瞬時明亮一圈。
“舅媽的手藝一看便是極好的。”祁明昀笑意生硬,可并無人發覺。他從未見過此等其樂融融之景,雖極其不适,卻還是要佯裝歡顔。
蘭木華在後院劈柴,聽到妻子叫喚,才淨了手緩緩走來。
“大伯,等吃了飯我去幫你劈柴。”蘭芙知道他腿腳不便,攙着他坐下。
蘭木華知道她是故意說些好聽的漂亮話,她一個女娃娃,哪裡有力氣劈柴,指着她無奈笑道:“說得好聽,後面還有幾個木墩子,吃完飯你去劈了。”
蘭芙即刻将目光一轉,“表哥力氣可大了,讓他去幫你劈柴。”
“舅舅好。”祁明昀立即起身作禮。
蘭木華跟幼妹的感情還算深厚,今日這頓飯還是他主張張羅,許是太過思念妹妹,竟在祁明昀眉眼間窺見幾絲妹妹的影子,渾厚的嗓音帶着一絲沙啞,“孩子,坐,不必拘束,就跟在自家一樣。”
飯桌上,他又問了祁明昀許多關于他父母之事與家中的變故,祁明昀面不改色,一一對答如流,說得蘭木華夫婦眼中哀色流轉,幾番張口隻剩啞然。
這頓飯吃了将近一個時辰,外面已是夜色濃沉,早不見來時道路的輪廓,寒蟬凄切,更為深秋之夜添上幾分涼意與蕭瑟。
“天都黑透了,讓誠兒送送你們罷。”田蓮香關切地遞上一盞燈到蘭芙手上。
蘭芙按捺住正打算送他們回去的蘭誠,“不麻煩蘭誠哥哥了,也不遠,我與表哥作伴回去。”
田連香囑咐:“那你們路上慢點,白日若無事記得常來玩。”
二人提着一盞燈走在秋露濃重的山道上,擡頭可見漫天繁星,阿旺搖着尾巴跟在他們腳下,似要送他們回家。
“蘭誠哥哥一家是好人,我爹娘走後,大伯父和大伯母是真心想将我接到他們家住,是我自己不想去,他們自家生活已是不易,還得養我一張嘴。”蘭芙有意無意地觸碰祁明昀的袖擺,“方才我在幫着洗碗時,大伯父還問了我這事呢。”
“嗯。”祁明昀低聲回應她,深邃的瞳仁中幽黑翻湧,“你想去嗎?”
蘭芙道:“他們待我都很好,我其實是想讓他們住到我家來,我們住在一起,不論日子多難,也總歸能過下去。但此事以後再提罷,得說服伯父才行。”
“好。”
祁明昀若有所思,眼底暗如夜色。
走到董家門口,唯見他家大門緊閉,院中漆黑一片,連盞燈未點,倒像是無人在家的樣子。
蘭芙心生詫異,小五今日早早地便下山了,怎麼眼下他家中一個人也沒有,究竟是什麼要緊的事。她在門扉外頓足了一陣,果真不見裡頭有動靜,“我還想回家拎那筐闆栗給他家呢,怎麼這個時辰也不見人回來。表哥,小五可有同你說他急着下山去做什麼啊?”
祁明昀稍作一頓,平靜而低沉道:“不曾與我說過。”
那許是真有急事吧,蘭芙不再去想,打算明日再送闆栗來。
二人走到家時,恰好蘭瑤風風火火地跑過來。
“姐姐,表哥,你們聽說了嗎?”她半彎着腰,雙手撐在膝上淺淺喘氣,一路跑來喉嚨嗆了風,張口便火辣辣地疼,“小五從山崖上滾了下來!”
祁明昀眸光一閃,神色卻端的風輕雲淡。
“什麼?”蘭芙愀然色變,雙目陡然瞪圓,錯愕地望向她。
蘭瑤也沒見到人,隻是聽吳嬸提起此事。可她又聽祁明昀說小五是獨自下山的,便猜他是下山途中不慎掉下了山崖。
她眼中都快漾出淚來,嗫喏含糊:“我也不知狀況,許是他今日下山時生了意外,他爹娘連夜将人送去了鎮上的醫館,聽吳嬸說……被發現時人隻剩一口氣,若是再晚些,恐怕就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