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昀溫聲道:“等我回來。”
蘭芙望着他高挑的背影,心神飄蕩。
那句等我回來,她在心中暗暗念了幾遍,越聽越像是一對如膠似漆的夫妻間,家中娘子送夫君臨行前的話。
晨光才嶄露頭角,旭日高升,一日才開始,兩日還長着哩。
正午時分,烈陽高照,蘭奇一早去自家菜地裡施肥,又播了些蘿蔔種子下去,最後實在耐不住秋燥,扛着鋤頭鐵耙滿頭大汗地回了家。
這個時辰家家戶戶都在吃晌午飯,他回了家,走到廚房揭開鍋一瞧,鍋裡空空如也,又拿起水壺掂量,也是幹涸見了底,口中饑渴難耐,連碗水都沒得喝。
房中傳來蘭薇念詩的聲音,他火冒三丈,拎着空水壺往門前一砸,“什麼時辰了?”
蘭薇被吓了一跳,捧着書側目微瞥,嗔道:“吓唬誰呢你?走開,擋着我光了。”
“我一早便去了地裡,頂着太陽曬了一上午,回來連口水都喝不上。”蘭奇踹倒了兩匹竹凳,“你倒是清閑,整日就會念幾首酸腐的詩,蘭薇,你還真當你是千金小姐了?”
蘭薇被戳到痛處,霎時紅了眼眶,哽咽道:“我才不做那些粗活,你要喝水,你自己燒去啊,沖我發什麼火!你有本事在外面也橫啊,還不是被人打成了那樣,替人白白幹了一日活……”
蘭奇怒火中燒,面色陰沉地可怕,滿腹不虞盡數爆發而出,扯過桌上那些書撕了個稀巴爛。
“你成天做什麼白日夢,誰像我們家這樣過日子?兩腳一蹬下了床就是走,天黑了才回來,家裡人的死活不管了是不是?我讓你看這些沒用的東西,我讓你成天白日發夢!”
“你混蛋,住手,住手,不準撕我的書!”蘭薇纏住他的胳膊與他撕扯,胡亂地踢他的小腿。
馮家蓋新房,蘭木凡一大早去了馮家幫工,任銀朱下了床便不見人,家裡全任兄妹倆打成一團,鄰裡全都堵在門口看笑話。
蘭薇坐在地上哭,賭氣說要一頭撞死,又遲遲不敢動身。
蘭奇知道她的性子,也是氣極了,說了幾句狠話:“你去撞啊,門前的石柱倒是硬,再不濟村口那深井也是跳得的。”
蘭薇泫然泣淚,卻無可奈何,隻能罵他:“你個沒用的孬種,就會欺負我。”
二人正吵着,任銀朱總算搖着扇子回來了,看到家門前圍得水洩不通,跨過門檻急忙奔進屋内,回頭喝道:“看什麼看,管好自家的事,滾!”
蘭薇見任銀朱進來,哭得肝腸寸斷,“阿娘,你總算回來了,哥哥發瘋了,他打我,把我的書撕了,還說要将我丢到井裡去。”
任銀朱神色一凜,扔下扇子,忙将女兒扶起,邊安慰邊指着蘭奇厲聲質問:“蘭奇,你為何打你妹妹?還說出那樣傷人的話來。”
蘭奇倚門冷眼旁觀,不語。
蘭薇抹了把眼淚,顫着聲:“他嫌我看書沒用,說我做白日夢……”
“蘭奇,你就同你爹一個樣,粗鄙庸俗,成天就知道彎着背苦幹,使那渾身的牛勁,便是幹上十年二十年,我們家也照樣是這副窮酸樣。”任銀朱摟着女兒,坐在榻上又是一派指點,“你妹妹知書達理,若是嫁得好了,往後還能多接濟接濟你,你卻還打罵她,你怎的就蠢成這個地步了?”
蘭奇冷冷道:“若是要靠她接濟,我不如餓死算了。”
“你再說一遍?”蘭薇瞪他。
“好了好了,來,不哭了,你哥哥就是死腦筋,同你爹一樣,别與他一般見識。”
蘭奇這才注意到任銀朱打扮的濃妝豔抹,耳朵上還帶對銀耳墜回來,他知曉家中等閑買不起這般貴重的首飾,又想到外面那些風言風語,沉聲問:“阿娘,你今日去哪了?”
任銀朱手中一頓,一時哽住,神色閃爍,“你出息了,倒管起你娘來了?不過是你表姨母家添了個胖小子,過去吃了兩杯賀酒罷了。”
蘭奇仍沉着臉,沒再問。
任銀朱自己吃飽喝足回來,不情願做飯,便蒸了幾個頭天晚上吃剩的白面饅頭給兒女吃。苦了兄妹倆面面相觑,就着涼水啃着幹硬的饅頭,連一碟過口的鹹菜都沒有。
她卻悠閑地塗着從鎮上買來的手脂,随意提了一句:“聽說鎮上的藥鋪與醫館都在收購藥草,那白石山的路都要被踏平了。”
言外之意,自是希望蘭奇明日也去白石山碰碰運氣。
蘭奇饑腸辘辘,一口氣吃了三個饅頭,含糊道:“今日蘭誠哥與齊家那小子就往白石山去了,我倒想去,可又沒人為我準備幹糧,一去就是兩三日,我怕餓死在山裡。”
任銀朱眸光一轉,揪着他問:“蘭誠與齊家那小子一同去的?”
蘭奇聽不出什麼怪異之處,直愣點頭。
“明日你也去,阿娘給你烙肉餅吃。”任銀朱即刻在桌前坐下,湊近蘭奇,全然是一副好臉色,“你吃完飯後,去趟鎮上買兩斤玉米面,割一斤肉來,另外再順帶幫阿娘一個忙。”
蘭薇兀自低頭吃着,未曾過問一句。
“什麼忙?”蘭奇擡頭。
任銀朱頓了頓,取出三十文錢交給他,“阿娘上次在趙家店裡裁了塊布做衣裳穿,賬還是賒着的。恰好你要去鎮上,便替我把這錢還給趙東,他這幾日在楊氏米店替他表兄看店,見着他你就說,這兩日手頭方便,正好把賬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