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

“回憶之所以美好，因為它僅僅隻是一段記憶，回憶在重逢的時候不一定會轉化為驚喜。“我用一段略顯拗口的話語表達着此時的心情。

“因為重逢時發現對方變化巨大，已經不再是自己熟悉的樣子，自然而然就會生出物是人非、世事無常的悲傷。”理查德接話道，按照我的字面意思提出了他的理解。

“…她一點都沒變，還是那張娃娃臉和中性的打扮，行事風格也都是那副大大咧咧的假小子模樣。”

深呼吸一回，我繼續道：“變化巨大的是我，我不再喜歡她了，”

“她是…你過去的交往對象？”

“她是我過去的暗戀對象，我從未對她表白，不過我想她是知道的。”

“你們之間看上去似乎有些誤會。”

“可以這麼說，具體的我就不講了，結果就是我和她從初二到高三幾乎沒怎麼說過話。”

“…無論你們當初發生了什麼，至少她剛才看上去是誠心在跟你道歉。”

“太遲了，遲到的歉意不會讓我感到好受，我甚至還在埋怨她為什麼拖延到現在。”

理查德聞言也陷入了沉默，似乎一時半會兒而找不到合适的話語。

“我剛才那做法其實意思很明确，我拒絕接受她的歉意，我也不希望再見到她，某種意義上我也是個很極端的人。”

“…對于你曾經喜歡過的人，你難道就沒有一點留戀？哪怕曾經發生過不愉快。”

“呵呵，你這話說得好像我是個很沒有情義的人，我在你眼裡就是這種人嗎？”我随意笑笑，試圖緩和氣氛，同時岔開話題。

幾息後，對面的理查德依然表情專注地看着我，明顯是在等待我的答複，我見此便也按照我一貫的作風，拐彎抹角地答道：“怎麼說呢？我不知道那個會偷偷在紙條上寫那個女生名字的少年去哪了，他已經不在了，這也許就是成長。”

理查德點頭道：“成長确實需要付出代價，人在成長的過程中發生改變是無可避免的。”

“…其實還是有的，我和她之間還是有近一年的美好回憶，大部分時候就是你來我往地互相吐槽對方，我和她都還挺樂在其中。”

頓了頓，我接着道：“我和她于今日再次重逢，我發現回憶其實比重逢更加美好，她本人看上去并不像我回憶中的那個人那般值得留戀。”

“所以，你留戀的僅僅是你回憶中的那個人，你對于她本人卻是已經放下。”

“我可沒有那麼豁達，要不然我也不會明确表示不想再見到她。”

“無妨，如果真的不想再見到對方，那麼直接說開也許對雙方都好。”

“The business of life is the acquisition of memories. In the end, that's all there is.”我對着理查德說出這段忘記從哪聽到的箴言。

這段話我一直很喜歡，因為它揭示出了人生的真相，至少是部分真相。

“理查德，我的朋友，我希望你在自己的旅途中也能積累更多美好回憶，人能擁有的其實就隻有回憶，其他都是暫時且會過去的，不能被抓住的存在。“

我邊說邊伸手對着頭頂吊燈方向做出一個抓握的動作，然後掌心朝上地松手，暴露出空空如也的掌心。

我借着這動作希望向理查德傳達：人渴望的對象無法被抓住，因為本來就沒有什麼可以被渴望的對象，抓住一個對象的努力其實隻是在嘗試握住空氣。

“我不敢苟同，回憶固然重要，身邊的人同樣也很重要；我珍惜每一個美好的瞬間，希望能把美好的事物留在記憶中，我也珍惜身邊陪伴我的人，每一刻都抱着慶祝的心态與對方互動。”不知道為什麼，理查德開始用英語和我對話。

我此時突然反應過來，我從那段箴言開始就一直在說英語。

我切換回日語繼續說道：“是，是，對于我們的理查德先生，同樣重要的還有寶石和甜點，這些都是真實不虛、可以被肉眼觀察到的實在。”

“對于你來說，難道不是這樣嗎？”理查德同樣切換回日語道。

“對于我來說，這些都是虛空，包括你我在内；換言之，我和眼前這張桌子沒有本質上的區别。”

“對于你來說，我其實并不存在？”

“你當然存在于我眼前，我隻是清楚地知道你如空氣般不能被抓住，所以，我也會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往後的人生中，我會在回憶裡繼續和你見面。“

“…一切皆空的思想，在你這裡簡直已經被推到了一個極緻，你難道就沒想過認真地去抓住一個人？”

“抓不住的為什麼要執着，更何況，那樣不是很容易給他人造成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