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W-661-02基地在12點的煙花落幕後恢複了平靜。
這種平靜持續到三小時十八分鐘四十二秒後。
喬爾森的住處靠近基地東門,一聲巨響将他從睡夢中驚醒,眩暈感和飙升的心率沖擊着他的大腦。
恍惚間他聽見了紀相芷的聲音。
很遠,又很近。
自從上次他擺明和紀相芷鬧翻後,紀相芷變本加厲地纏着他,有一次差點拿刀刺傷他。
那次剛好被宋福看到,喬爾森順勢聯系了沈昀安,向他如實闡述了這段時間紀相芷的瘋狂行徑,最後由沈昀安出面,讓康景把紀相芷帶去關了禁閉,喬爾森這才重獲平靜。
算算時間紀相芷的确該被放出來了。
但她不該出現在這裡。
喬爾森翻身下床,披上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推門離開了臨時住所,朝東門走去。
那個聲音時斷時續,穿過一條石子路跳到他的耳朵裡,激得他的太陽穴凸凸直蹦。
終于,他停下了腳步。
他看見前面快步走過去的柏望。
紀相芷的聲音清晰起來了。
她說:“柏哥,人我完好無損帶到了。聽說喬爾森在你的基地,我要見他,他住在哪裡?”
喬爾森感到背後有一道目光注視着他,他慢慢回頭,看到了熒白色積雪邊的白亦。
“被吵醒了?”白亦的聲音很輕,“半夜三更的,還是回去睡覺吧,這裡的事情和你沒有關系。”
那邊紀相芷的聲音變得尖銳,“……我要見他!不然你以為我冒這麼大風險把康德拉帶過來是為了那點可笑的報酬?”
白亦先是仔細聽着那邊傳來的聲音,然後朝喬爾森眨了眨眼,語氣帶點揶揄:“還不回去的話,恐怕待會兒柏望哥也保不了你了。”
“那這裡的事情和你有關系嗎?”喬爾森問。
白亦無意地往旁邊挪了半步,大半個身子都藏到樹影裡。她搖頭,“我出來看熱鬧也不行嗎?你終究不是純正的華族人,不懂看熱鬧對一個華族人的吸引力有多大。”
“好吧,”喬爾森聳肩,“我還是過去吧,别讓柏望哥難做了。”
“那也好,我看熱鬧不嫌事大。”
白亦在側門站定,一副等着看好戲的樣子。
喬爾森望了她一眼,擡腿往屋子裡走。
這時門被突然大力推開,喬爾森就這樣和紀相芷碰上了面。
紀相芷呼吸一滞,随即笑着張開手要抱住喬爾森,被喬爾森躲開了。
她的手在半空中拐了個彎,撩了撩額發,嬌笑着說:“喬,我原諒你了,跟我回去吧。”
喬爾森垂眸,平靜地說:“我已經和你說的很清楚了,不要再來糾纏我。鐘情妄想是一種病,早點去治療早點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紀相芷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過來拉他的手,“宋叔和康叔都很想你呢,我們……”
喬爾森依舊躲開了她的手。
這時柏望出現在她身後打斷了她的話,“紀相芷,這裡不是廣海幫,我和沈先生是有合作關系,不過我并沒有收到沈先生說要全權要配合你的消息,請不要在我管理的基地内無理取鬧,否則我有權将你趕出去。”
“柏望,”紀相芷皺眉,“荒原上基地那麼多,我想,廣海幫也不是非要和你合作不可。”
這已經是有威脅的意味在裡面了。
“嗯,關于合作問題,我會和沈先生及時确認期限的,不勞你費心。”柏望語氣沒什麼起伏。
眼看兩個人都不吃自己這套,紀相芷看向旁邊角落裡的白亦,指着她說:“你誰,在那幹什麼,半夜不睡覺有病不是?”
白亦站直了身子,往兩邊看了看,确定旁邊沒别的人後,她臉上挂着的笑慢慢隐下去,換上了驚疑。她指了指自己,幾秒後才蹦出一個字來:“我?”
“你——”
“喲,我說怎麼睡覺的時候老覺着耳邊有噪音,還以為基地偷跑進來什麼發春的小野獸了呢。”
紀相芷的話又被打斷,她扭頭就看見一臉不耐煩的藍歲走過來,後面還跟着一個不停打哈欠的阿玄。
白亦先是看了一眼柏望,又看了一眼藍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藍歲又冷笑兩聲,說:“哦,原來不是什麼發春的小野獸,是一個發瘋的小姑娘……”
“好了,”柏望不想激化本就混亂的場面,他用眼神安撫了一下藍歲,繼續說,“紀相芷,人你也見到了,話也說了,現在半夜三更,你也不要鬧了,我安置好康德拉,你要是不方便現在回去,在我們基地呆幾小時等天亮也行。”
紀相芷啞了火,她看着一圈人咬了嘴唇說:“柏望哥哥,剛才是我沖動了,我向你道歉,對不起。大門維修的費用等我回去之後會轉過來的。”
柏望接了台階,點頭說:“好說,賬單我稍後同步給你。”
藍歲撇撇嘴,阿玄打個哈欠後在藍歲耳邊說了什麼,藍歲的表情稍緩。
白亦見也沒什麼熱鬧看了,雙手揣兜打算和藍歲她們打道回府。
一場鬧劇本該就此落下帷幕,幾個在暗處觀望的人也收回了目光。
柏望身後卻突然出現了一個高大的黑影,衆人都來不及反應時,他幾步走到了白亦旁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喬爾森就着并不明亮的燈光也清晰地看到,他在看見白亦的一瞬間眼睛都亮了。
他也認出來這個人就是七城仍在通緝的逃犯,康德拉。
白亦被康德拉的動作吓了一跳,轉身不解地問:“你哪位,有什麼事嗎?”
面前的男人穿着長長的黑色風衣,戴着服帖的皮質手套,臉頰清瘦,皮膚蒼白得有些過了頭。
他灰藍色的眸子緊緊盯着白亦,嘴唇顫抖着說:“這位可愛美麗的女孩,我叫康德拉,我對你一見鐘情,可否告知我你的名字?”
這下好了,看熱鬧把自己看進去了。
淩晨五點四十一分,喬爾森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已經一個多小時了,還是毫無睡意。
他睜眼看向窗子的方向,那裡黑乎乎的,偶爾有一絲路燈的光漏進來。
他又看了看時間,離天亮還早。
腦海中彌漫着大片的空白,喬爾森有一瞬間恍惚自己還在鹿城那座陰暗潮濕的危樓裡,維持妮可生命運轉的機器就在隔壁,持續發出低頻令人無法忽視的嗡鳴聲,讓他心煩意亂卻不得不祈禱這個聲音不要停止。
天花闆上的污漬在這夜色中變幻着各種形狀,他有一段時間特别害怕這些附着在牆面上的幽靈……大概是五六歲自己開始一個人睡的時候。
它們好像随時會撲下來将他啃咬吞噬,讓他在痛苦與恐懼中離開父母與妹妹,離開這個并不美好但仍讓他眷戀的世界。
喬爾森無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意識陷入到蒙上一層無法觸碰的暗色屏障的回憶裡。
他想要抓住眼前的什麼。
直到窒息的痛楚将他拉回現實,他抓着床沿咳嗽了幾聲,大口呼吸着冷冽的空氣。
他摸到手腕上幾乎微不可察的突起,呼吸才漸漸平緩下來。
——過去幾個月裡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離開了那棟樓,妮可在龍城的醫院接受治療,京栒霜行蹤不明。
過去已經是過去,他要向前走。
前面有光。
困意終于席卷上來,喬爾森躺好,閉上眼睛,等待新的一天開啟。
然而,低頻令人無法忽視的嗡鳴聲轉為嘈雜刺耳的引擎聲,由遠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