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赫舍裡叫了玄烨一聲,“可要臣妾問問盧氏姑娘的口風?”
“不許!”玄烨當場拒絕,“朕不但不許你問,也不許盧氏姑娘跟納蘭見面,聽見了嗎?”
“臣妾知道了。”
走出太和殿時,玄烨要往書房的方向去。
顧問行提醒道:“萬歲爺,照規矩,您應該歇在皇後宮中。”
“規矩?”玄烨沒好氣問,“朕想跟納蘭共處,還要什麼規矩?”
顧問行閉嘴不語,知趣地退到了一邊。
“臣妾恭送皇上。”
赫舍裡對玄烨行了一禮。
“好。”玄烨态度讓人如沐春風,“朕下午有要事要忙,就先委屈一下皇後了,晚上再跟皇後一同赴家宴和歇在坤甯宮。”
“皇上您忘了?”赫舍裡溫聲提醒,“今夜子時,您要在養心殿寫:歲末把筆。”
“哦,是有這回事。”玄烨握了握赫舍裡的手,愛惜道,“朕寫完再去見皇後,放心吧,朕會去坤甯宮。”
“是。”
赫舍裡溫婉回應。
不管玄烨再如何喜怒無常,生氣時有多生氣,溫情時有多溫情,她都包容以待。
——皇上,哪怕您這般對臣妻好,隻是做給納蘭公子看的,臣妾也會全部當真,當作您真的愛寵臣妾。
——皇上,臣妾永遠在您身後。您在國宴、家宴、賀場、祭祀上做不到的“平易近人”和“蹈矩謹行”,就讓臣妾來彌補吧!
回坤甯宮的路上。
赫舍裡神情如常,她不能讓任何一個人看出來在太和殿内發生過什麼事,更不能把皇上對選秀之事的“新态度”和“新立場”的聲張出去。
“皇後娘娘。”赫舍裡身邊明眼的掌事宮女問,“皇上這般離不開……真的無妨嗎?”
赫舍裡亦是不想提“納蘭公子”四個字,隻深明大義道:“國事比家事重要,本宮應當成全皇上。”
*
走在前往書房的路上。
玄烨莫名其妙地對顧問行道:“吩咐下去,叫如意館的畫師們好好給朕做準備,畫出一幅朕接見蒙古王公親貴的長幅畫卷來。”
“回萬歲爺,禹畫師不畫自己沒有親眼見識過的大場面。”
“如意館的畫師又不是隻有他禹之鼎一個人,别的人就畫不出來了嗎?”
“要說到畫人物和大場面,還得是禹畫師居首。”
“君有令,臣就不得不從!”玄烨像是發洩一般,“你現在就去如意館,把自己今天見識到場面,都給朕往好處往漂亮處去給禹之鼎說。”
“奴才多嘴先請一句萬歲爺的意思,要是禹畫師就是不肯畫,該如何是好?”
玄烨賭氣道:“禹之鼎敢抗朕命,朕就叫納蘭寫出五十行的詩歌來高贊朕今日的功德,讓他照着納蘭的詩來畫十幅長軸畫。”
納蘭歎笑道:“皇上,臣不想讓這樣不實的詩作傳世,相信禹畫師也不想讓那樣強求的畫作典藏宮中。”
“難道今天,朕在蒙古王面前的憋屈就這麼算了嗎?”
“皇上别想已經過去的事情,向前看,等到兵馬一事調查清楚,自然能叫人看到皇上的年少不可欺。”
“理藩院至今都沒來個人給朕做個交待,朕真恨不得在明日百官年賀之時,廢了理藩院的三大長官!”
“臣鬥膽,如果皇上真的有想廢了理藩院三大長官的意思,那臣的阿瑪明珠可以立刻兼任,給皇上給大清一個嶄新的睦鄰友好氣象。”
“納蘭,你這是當着朕的面給明珠要官啊?”
“皇上知道臣不是這種谄君邀祿之人。阿瑪明珠,精通滿蒙漢三語,閱讀、辨析、處理蒙疆藏三地上報的要務沒有阻礙;涉獵邊境外務,風險和危難并存,非一般官僚可以做中軸斡旋,需有資曆有頭腦的高官才能鎮的住風氣和人心;蒙疆藏三域,習俗與風情多樣,阿瑪明珠海納百川,平日裡未曾拒絕登門拜訪的藏醫、術師、能人……故而對三域百姓的訴求看的更透徹。”
“是朕誤會了呀!原來明珠的心思是用在那些方面。”
玄烨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朕還以為他跟理藩院勾結在一起,欺上瞞下,想憑借預知情報的先機來動搖朕的國本。”
“阿瑪要是有這種想法,臣早就攔下他了,何況阿瑪從未動過那些壞心思。”
“解開了誤會就好。”玄烨對納蘭露出一個愧疚的表情,“原本朕一大早叫你進宮,就是想在治明珠的罪之前,先一步将你治罪的。”
“臣要是怕皇上沖動無情,就不會來了。”納蘭伸手去接天上的飛瓊,“今天的雪也不小啊。”
“冷嗎?累嗎?”
“臣跟皇上與共。”納蘭這般傳達自己的心情,“現在是,以後也是。”
*
且不說索額圖收到“兵馬來城”和“理藩院遲遲不報”這兩大消息的反應:
一邊拿出紙筆來,洋洋灑灑地預寫下了一篇《述己無辜書》,好應對天子的疑心;另一邊在心裡大罵:明珠你還有什麼臉面進宮去赴宴?天子怪罪下來,你一樣逃不了。
就說皇宮裡面,
納蘭一家子終于坐到了同一張桌子上團圓了。
明珠感慨道:“雖不是外頭露天的席位,但是宮内,我們一家跟真正的愛新覺羅一家還是有别啊!”
“有别才好。”容若笑道,“兒喜歡現在一家子的氛圍。”
“兒啊。”覺羅氏舀了一勺牛肚菌芥藍到容若碗中,“今日納蘭一家進宮進的早,内務府總管噶祿特地前來拜謝你阿瑪當日的救命之恩,所以咱們這張桌子才能吃到這些禦膳房特制的素菜。”
“謝阿瑪,謝額娘。”說完,容若笑問兩位小弟弟,“揆叙,揆方,你倆想吃什麼?長兄幫你倆夾。”
“想吃烤鹿肉。”
“來——”容若把好事成雙的兩片鹿肉夾到揆叙碗中。
“鶴鳴九臯,聲聞于天;鹿鳴九臯,聲傳于野。阿瑪官服上的仙鶴和今日桌上的鹿肉寓意都極好。”
容若執杯敬明珠:“兒祝阿瑪身邊多聚賢才,品德高尚之人亦能多到阿瑪身邊,共為大清效能及之力、盡己善之能。”
父子對飲罷,容若對弟弟道:“揆叙,長兄祝你鹿出高山,博學多識。”
“謝容若哥哥。”揆叙高興地收下了祝福。
“想吃溏心鮑。”
“來——”容若把一隻半掌大的鮑魚舀進揆方碗中。
“鮑魚似元寶,願納蘭家家勢永葆:所得皆無價之寶,而非盡是金銀财寶;所求皆是如獲至寶,而非盡是表面珠寶;所為皆是自身可保,而非落入朝夕不保。”
明珠贊道:“容若,你說的好!”
“揆方,長兄祝你:凡事有餘力,萬境有餘地。心到福到,付出有報。”
揆方意會出了長兄的意思,巧思道:“普通百姓家年年有魚(有餘),皇家公卿家年年鮑魚(爆餘),容若哥哥你說是不是?”
容若點頭,暖道:“揆方,你伸出手來,長兄給你寫兩個字。”
等容若寫完,揆方對明珠和覺羅氏道:“容若哥哥寫的是:抱餘。懷抱的抱,餘暇的餘。”
“阿瑪,額娘,所謂: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容若起了第二杯酒,“兒希望納蘭家:知足而立、正慎而興、淵源而長。”
揆叙眨着眼睛,問:“皇宮裡是不是有煙火看?”
“雪停了的話,肯定有。”容若笑道,“但是長兄想不明白,為什麼冰嬉節目上的燃放炮仗比跨年夜的煙火更隆重、更盛大。”
“兒啊,你真不知道嗎?”明珠覺得奇怪,“這冰嬉可是跟學習滿漢雙語、練習騎射功夫所并列的八旗子弟的三大日常教養活動之一啊!”
“兒又沒機會出現在冰嬉的觀望營中,隻能聽聞别人提起,所以才不解。”容若心中小失落,臉上卻是帶着樂觀,笑問明珠,“兒可是個不合格的八旗子弟?”
“人各有所長,無需去想那個對己無益的問題。阿瑪覺得你是個全才,大抵是除了醫學之外,無一不通。”
“知子莫若父。”
“看冰嬉表演有什麼意思?容若哥哥我們明天去投通寶【注1】。”
“是啊,聽說宮裡有有一個石鑄的靈龜,隻要把通寶投入龜口中,就能所求如願。我們要容若哥哥和納蘭一家都順順利利。”
“好。”容若看着揆叙和揆方,“不過,明早長兄要陪在皇上身後,可能說不準跟你倆一起去求福許願的時間。不如,吃完這頓飯就去,如何?”
“好。”兩個小家夥舉手相應。
“阿瑪和額娘也一起嗎?”
“一起。”
明珠和覺羅氏的回答讓容若欣喜。
這種久違的一家子一起做一件事的場景,可真好,真好啊……光是想想,就好像諸願都已經實現了一般。
他,悅飲下了第三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