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等他說完,陸景策便深深地歎了口氣,這是極明顯的不愉了,“憐枝,你騙我一次還不夠,還要再騙一次——說實話。”
沈憐枝抿了抿唇,卻沒有回答陸景策的問題,反倒是反問他:“表哥怎麼知道,我方才是在…說謊。”
陸景策将沈憐枝身上那件厚襖子給脫了,又拾起那張帕子擦拭憐枝的額發,縱然有些生氣,但還是心疼占了上風。
他似有些無奈道:“若是真的畏寒,怎會出這樣多的汗……跟表哥說實話,到底怎麼回事。”
憐枝擡頭看着他,此時此刻,陸景策的溫柔倒成了鈎子,将他隐藏起的委屈與忿忿都勾了出來,他沒來由地覺得難過——甚至比昨日更難過。
他沒有落淚,卻很鼻酸,沈憐枝撲到陸景策懷中,撲到這個全心全意信任的哥哥懷中,“景策哥哥……我真的是…不男不女的穢物嗎?”
“我的身子同普通男人不同,我就……我就這樣該死嗎?我——”
“憐枝。”陸景策輕輕拍着他濕透的脊背,又出言止住了他的自怨自艾,“你知不知道,其實觀音菩薩是雌雄一體的。”
憐枝愣住了,通紅的眼睛看着他,“什麼?”
“觀音菩薩雌雄一體。”陸景策眉眼彎彎地笑道,“這其實是一件趣事,說與你聽也無妨——我五歲時,跟着老佛爺一同去青山庵祈福。”
“在那之前我從不曾見過尼姑,先前跟着娘親去過一次白龍寺,那裡頭的和尚淨是男人,我便以為佛門弟子隻有男兒郎……那時小,什麼也不曉得。”
“太後牽着我走到方丈面前,誰知方丈一開口——竟是女聲。”
“我大驚,不由問道,'不知大師是男是女?'”
“大師與身後的兩弟子皆輕笑,皆是女子,我這才知世上不隻有和尚廟,還有尼姑庵。那時我們正好在供奉觀音大士的廟宇前,我見觀音慈眉修目,雌雄難辨,不由再問,'不知觀音是男是女呢?'”
“方丈亦笑,她說,'觀音大士既男又女。'”
“再大些後,我翻了不少經書,這才知觀音菩薩雌雄同體,所以憐枝——你怎麼會是穢物?你是菩薩身啊。”
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沈憐枝,他出神地凝視着陸景策俊逸的面容,怔怔問:“菩薩身……我怎麼會是菩薩身?為什麼表哥和他們說的不一樣,他們都說,都說我是不陰不陽的妖怪……”
“因為隻有表哥才會同你說真話。”陸景策虛攬着他道,“不必聽旁人的話,憐枝知不知道神仙下凡?”
沈憐枝用力點頭,神仙下凡的戲碼在話本中并不少見。
“神仙下凡是為造福百姓,可百姓卻錯将施法的神仙認為妖怪,更甚者将神仙活活打死,抛屍江中——可見世人之愚昧。”
沈憐枝似懂非懂,陸景策揉了揉他的發,忽而粲然一笑,“憐枝是菩薩下凡渡劫來的,神仙渡劫素來要曆經磨難,是以凡夫俗子惡言惡語,不過過眼雲煙,憐枝不怕。”
“真……真的嗎?”這樣的話之于憐枝無疑是莫大的安慰,憐枝不再為這幅軀殼而感到痛苦,“我,我是菩薩身?”
“當然,我不會诓騙你,永遠不會。”
“那……”憐枝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來渡什麼劫的。”
陸景策看他臉色通紅的模樣,頗覺好笑——世子今年剛滿十六,已開了情窦,卻很潔身自好,也沒有心上人。對于“情愛”之事的諸多見解,也不過是來于民間話本中的癡男怨女。
但是在稚嫩的沈憐枝面前,他卻還是強充着“哥哥”的氣派,故作老成道,“恐怕是……情劫。”
“情劫!”憐枝大驚。
“對,情劫,像書裡寫的那樣。”陸景策瞟向憐枝笑道,顯得俊美風流。
他坐直了,又在沈憐枝面前故意正色道:“所以——若憐枝往後有了心上人,定要一心一意地對她好,切不可水性楊花,朝三暮四。”
“你若沒做到,就沒法回到九天之上了!”陸景策狀似肅然地說。
沈憐枝怔忡地看他,陸景策沐浴在柔光一下,俊若谪仙,他坐在這裡,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浸在霧中一般成了鏡花水月。
“不會的。”憐枝隻覺自己的心中似乎有根弦被撥動了,那是清揚的風吻過冰棱一樣輕靈的樂聲,“我會一心一意對他好——我會做到的。”
他的眼神太過熾熱,陸景策不得不注意到他那雙眼睛,清澈見底,不知怎麼的,陸景策心尖倏然一燙,他半垂着眼皮,擡手遮住憐枝的一雙眼。
“怎麼這樣看着我?”陸景策輕咳兩聲,話鋒一轉,“好了——言歸正傳。”
“頸上的傷,到底怎麼來的。還有,誰說你是不男不女的穢物。”
“憐枝。”陸景策沉沉地叫了他一聲,“不許說假話。”
“你騙不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