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憑空多出一段記憶。
鴦命殷紅的嘴唇倏地張成了一個圓。
“你們怎麼回事?怎麼看顧嬌客的?!”一道斥喝,猶如平地驚雷,炸開在耳邊。
在場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殿下恕罪!”
“請長公主安。”
“請長公主安。”
此起彼伏的告罪聲和請安聲響起。
鴦命仰首看去,雍容典雅的長公主殿下,頭绾鳳髻,身穿一件華麗的紫裙,衣擺處繡着繁複的鳳紋圖案,彩繡輝煌。頭戴一頂碩大的金色鳳冠,寶石鑲嵌其間,顯得尊貴又威厲。
“想來天黑路滑,鴦姑娘一時不察,滑入了湖中。”長公主年逾四十,她沒有張口過問事情的緣由,而是直接蓋棺定論。
妥帖地替鴦命找好了借口。至于那個救她起來的人,她連提都沒提。
今日仲秋節,皇帝無心操持這些隆重又複雜的儀式,月前她承禀皇帝,有意攬下廣邀群臣的差,将今年仲秋夜的宴席設在了她新建的别莊上。
她奉上豐盛的佳肴美酒,胡姬樂伶。用以招待赴宴的百官及其家眷。
為防生變,她将男女設宴的地點隔開一座庭院。深宮中長成的她,早已見慣這些技倆。
這庭院裡的官家女眷,有借着良辰美景在庭院裡賞玩的,也有借機一睹兒郎風姿春心未泯的。
不知這鴦次輔家的千金,是前者還是後者。總歸她沒有興趣知道,皇帝還在前院與人推杯換盞,沒有讓他失去興緻的道理。
橫豎就是那點小心思。
她朱唇未啟先笑,倒也沒有怪罪鴦命的失禮。而是朝着鴦命關切道:“鴦姑娘可有礙?不如……”
“不如先去換下髒衣。來時我已經命人備下了幹淨的衣物。”她朝着身後略一示意,馬上就有穿着綠衣的宮婢站出來,要引鴦命去更衣。
鴦命望着長公主,腳下遲遲不動。曾經,她将她當成親娘一樣的存在。一心仰賴她,可在她出事後,那些時常交好的宮中貴人,仿佛人間蒸發。她現在看着她,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怎麼了?”長公主疑惑道。眉目間閃過一抹不耐。
她低下頭,道了謝。由竹茹扶掖,向待客用的廂房走去。
鴦命覺得周圍處處都透露着詭異,她分明已經自缢在府邸的偏僻小院裡,這又是哪裡?
難道所有人都死了?那她爹娘還有兄長呢?
她想起,腦海裡憑白多出來的一段記憶,
沒錯,這應該是長公主操辦的仲秋宴。
可她?不是死了嗎?
*
“你說什麼?”鴦命坐在圈椅裡微微發愣,這實在讓人不可思議。
她竟然已經十八歲了,她明明記得自己死在了十五歲的及笄禮後。
她舉起細膩柔軟的雙手,根根手指白皙如玉,飽滿得像是能掐出水來。這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和被關在小院裡的枯瘠截然不同。
心上泛起一陣沒來由的心慌,鴦命死死扯着竹茹的衣擺,又快又急地說:“竹茹,鏡子呢?快給我拿鏡子來!”
滿頭霧水的竹茹,聽完一路小跑去門邊,請侍立在外的宮婢馬上尋一面鏡子來。
不一會兒,一面鎏金鑲嵌紅寶石的鏡子被放在鴦命的掌心上。
她遲疑片刻,将鏡子舉至面前。鏡中的女子長着鵝蛋臉,眉彎似月,杏眸澄澈,透着一絲訝異,如一汪被吹皺的湖水,泛起點點漣漪。她鼻梁挺翹,櫻唇輕啟,最為惹眼的,是下唇上長着一顆小小的紅痣。
無端透出俏皮之意。
這是她,可不是十五歲的她。
确切的,按腦海中的記憶來說,這是十八歲的她。
“現在是元禧,十八年?”鴦命的語氣裡含着一絲不确定。
竹茹手腳麻利地拾起半绾的發髻,三下五除二固定住。
“是啊,姑娘,您怎麼了?”她找出更衣前擺放好的簪子,比劃兩下,插入鴦命的發間。
“姑娘,您剛才說的那番話是怎麼回事?還有,您怎麼落水裡去了?”竹茹轉過身來,面朝着鴦命,憂愁地看着她。
這事要是傳到老爺耳朵裡,可沒什麼好果子吃。
鴦命回想起記憶裡落水前的場景,她記得自己讓竹茹去拿披風後,就散步到了池邊。落水前,好像有雙手輕輕推了她一把。
可惜她沒看清楚是誰。
仿佛有重重迷霧,将她卷了進去。想到這裡,她決定還是先不要聲張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