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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風細雨卷着枯黃的梧桐葉,從枝頭高高躍下。
竹茹放輕腳步,帶着一身潮氣,推開梧桐院的正房走進去。燭火已經快要燃盡了,隻剩一截指甲蓋大小的長度還插在青玉燭台上。
她看了看鴦命還安安靜靜地躺在輕紗帳幔後。快走兩步,上前吹熄了燭火。雕花香幾上,另有一隻山水香插。一通忙活後,見香氣氤氲開來。
才轉身去勾起帳幔。她俯過身,見鴦命睡得熟,怕她耽誤了用早膳的時間。又快走幾步讓下面的丫鬟先把水打進來。
“姑娘?姑娘?快起了,時間已經不早了。您該起來用早膳了。”竹茹輕輕掀開被子的一角,怕觸碰到鴦命的傷口,隻敢湊在她耳朵邊上喊幾聲。
冷氣鑽進鴦命的被子裡,她不情不願地睜開眼,問道:“什麼時辰了?”忽的,想起昨日碰到的事情,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竹茹被她一驚一乍的樣子,吓得整個人朝後仰去,倒退兩步才穩住身形。
“竹茹,我怎麼在這兒?我不是和崔——”她腦子轉過彎來,生生改口道:“我不是和陳夫子在一起嗎?”
竹茹點點頭:“您昨夜是和陳夫子在一起。”說完,她不等鴦命問她,把前因後果都叙述出來:“昨日奴婢在瞭望台上等您,卻突然沖出來一夥黑衣人,大家都隻顧着逃命。奴婢躲在角落裡。本來想找姑娘您,但是太亂了,後來那些黑衣人沒過多久就撤退了。奴婢想要找您,但是老爺說等回來再說。後面就讓奴婢跟着烏實去衆善寺接您回來了。”
她至今想起來都感到後怕。
“你是說,那夥黑衣人沒有刺殺陛下,就撤走了?”鴦命語速又快又急,她抓住了關鍵詞,擡眸看向她,又反應過來,不确定地問道:“你是說,昨夜我在衆善寺裡?”
竹茹點點頭,接着道:“後來五城兵馬司和錦衣衛的人全都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不過他們确實沒有殺什麼人,後來清點人數,據說隻有一名姓周的大人死了,另外還有王祭酒家的姑娘受了點輕傷。”
她邊說邊轉身去桌上倒茶。
鴦命怔愣一瞬。她看着被子上的參雜金線的,大朵大朵的芍藥花開始走神。
周徊死了?她爹當時和謝辭就曾商議過,要刺殺周徊,沒想到兜兜轉轉,周徊還是死在了韓首輔的懷裡。
她想起第一次在韓府裡見到他的情景。隐匿在韓首輔身後,衣衫褴褛,但神采奕奕。好似這世上,沒什麼難事可以阻攔他的步伐。
他在聽聞她是仇人之女時,沒有義憤填膺地沖出來指着她罵。可見他心性非凡,是她爹對不住他,如果不是她爹為别人大開方便之門,那他或許早就已經被授予官職。
何至于蹉跎至死?
她悲從心來,卻不知道如何才能挽回,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倘若她當時提前告知他,會避免死局嗎?
再說,她記得明白,她昨夜是問了崔鴛那裡是哪裡的?可他沒有告訴她,那裡是衆善寺,是什麼原因?
是他忘記了?還是怕她知道?她想起他那熟稔的動作,就像是曾經做了千百次一樣,自然又娴熟。
再說那些黑衣人,竟然不是為了刺殺皇帝嗎?難道真如她設想的那般,刺殺皇帝隻是個幌子,實際隻是想除掉她?可是這也太荒謬了,為了殺她,裝作刺殺皇帝的樣子?
還是另有所圖?
恍惚間,她竟然有點看不清現在的形勢,她以為是皇帝要殺她,可昨日的事,又讓她摸不準方向,如果皇帝要殺她,為何弄出這麼大陣仗?還有之前的事。
她伸出兩條腿,憑空挂在床沿上。
“姑娘,喝點水嗎?您的傷,老爺說了,一會兒給您去宮裡請個女醫來。”竹茹端來茶水,掀開茶蓋,摸着杯身,指尖傳來不冷不熱的溫度,才放到鴦命的手心裡。
她又想起一件事:“對了,姑娘,昨夜接您回來的時候,崔大人說了,會幫您告幾日假,讓您好好休養。”
昨夜崔大人看着姑娘的眼神,她都看出來了,一定是對姑娘有意的。
鴦命從她手裡接過茶杯,淺抿了兩口,沒有顧得上和她打趣,她把茶杯遞還給竹茹,輕聲問:“我爹呢?上朝去了?”
竹茹接過茶杯,蓋上蓋子,邊點頭邊把茶杯重新放回到桌子上,
鴦命赤着腳,走到妝奁前,擡手拿起上面的一支發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