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山、多水、樹蔥,又是秋季,條條串在一起定下涼爽的天。但此時正值日當頭,陽光辣眼得很,葉瀾看向栅欄外那三兩伫立的人時不免眯起了眼。
“看着鍋汽燒得汩汩的,沒少煮吧。”
“還以為落水了身子沒那麼利索,沒想到不過兩三日就能煮飯了。看來先前吃的那麼多糧食沒白吃,想來之前日日跟在秦大身後跑的腳程也派上了用場吧。”
原主好吃懶做,又成天跟在男人身後跑,這事兒不管落在哪個犄角旮旯都是惹笑的,更别說同村人。雖說多數人都是在背後嚼舌根,但還是有那麼幾個會擺在明面上嘲諷。
說話的兩人都是村裡的,年歲和葉瀾相仿,稍小一點,皆未出閣。平日裡幫着家裡做活,皮膚糙,五官也顯得平。對上葉瀾轉過來的視線,兩人非但不臉紅,反倒愈發張狂。
“我聽說家裡最後一隻雞也給吃了吧,”稍胖一點的說着還抻長了脖子往院子裡看,“還真是,你可悠着點吧,吃完了自家吃秦家,再吃就喝西北風了。不似盼娣,繡工一絕,繡品拿到鎮上搶手得很,幫了家裡不少忙。”
葉盼娣是葉瀾堂姐。長了一張骨肉勻稱的鵝蛋臉,乍一看不覺得出彩,倒是那雙柳葉眼正如其型,逸動通透。她聽着兩人的話既不附和也不制止,神情隻在聽見最後一句話時有了變化,那眼神裡的傲氣饒是烈日也遮擋不住。
兩人之間沒什麼姐妹情誼,她瞧不上葉瀾這個人,素日提起叔家的這個妹妹皆是不屑。葉瀾則是覺得對方端得太過,那副眼高手低的樣子跟她那尖酸刻薄的娘簡直如出一轍。但礙于這層薄如水的關系,二人平日裡也能稱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
葉盼娣的背挺得直了些,鼻孔都要朝到天上去,那哼氣聲得意勁十足,“你們同她說這些幹什麼,雞同鴨講。”
說罷幾人挽着胳膊走了,若是再多留一會兒,搞清楚對面人身份的葉瀾指定是要嗆回去的。恰巧葉老爹勞作回來,這件事暫且作罷。
提了茶壺連灌了幾大口涼水,幹到冒煙的嗓子總算得到了緩解,葉老爹見到小桌上擺着的飯菜很是吃驚,“阿瀾,你怎得還做活了,這些都是你做的?”
葉瀾盛好飯擺好了碗筷,招呼葉老爹坐下吃飯,“又不是什麼重活,您就别擔心了。快嘗嘗鹹了淡了,我往後好把握。”
原主和她已經合二為一,但葉瀾還是不習慣這層至親身份,嘴裡的那聲“爹”也就囫囵過去了。
葉老爹不察其他,握了筷子後覺自己沒淨手,于是洗幹淨後往衣服上草草一擦,拿筷夾了青菜就往嘴裡送,舌頭怕是還沒嘗到味兒就先開口了,“正正好,手藝比爹強多了。”
父女倆正吃着飯,籬笆外來了一婦人,手裡端着一塊碗,裡頭裝着一團深褐色的菜脯,停下來時腕上的镯子磕在籬笆上發出一聲響,“我想着瀾娘大病初愈嘴裡沒味兒,就送了點鹹菜過來。”
葉老爹隔着籬笆接過,客氣着,“你看我這也沒什麼給你的,進來一起吃吧。”
婦人拒絕,笑說自家竈台上煨着呢。
葉瀾咬着筷子看着二人。婦人是村子裡的,早年喪夫,獨自一人拉扯兩個兒子長大。大兒子入贅進了鎮上的一戶收當的人家,耳朵軟得很,平日裡也不多回來看娘。小兒子還未成家,學了點書,在鎮上當先生。
回到位置上,葉老爹把那碗鹹菜放到葉瀾面前,又往嘴裡送了幾筷子菜。他忽得想起什麼,問葉瀾,“你堂姐剛剛在門口是幹什麼來的?”
“過路,沒什麼。”葉瀾面上平平,一下把話題揭了過去,“對了……爹,我打算把屋後的地給開出來。”
葉老爹立馬接話:“成,等爹得空了就去。”
“不用,我自己就行,您待會兒幫我找找整點菜種吧,我方才在屋裡沒找到。”
葉老爹明了她的意思,又看她今日所做種種,手裡的動作一僵,好似她撞了邪祟。葉瀾察覺到他的反應,于是開口解釋,“過去是我不懂事,前些日子落水我也想通了不少,日後不會了,女兒定會好好給您養老。”
葉瀾這話說得真情實意,前世她沒怎麼得到過爹媽的疼愛,現在來到這兒,幾天的光陰也讓她體會到了父親的袒護。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得了别人的好,盡孝道總是沒錯的。這番話說得葉老爹熱淚盈眶,一口應允,又叮囑她慢慢來,少做重活。
這頓飯吃得其樂融融,雖說沒半點葷腥,但葉老爹還是吃着比肉香。往日都是他做飯,因此回來得早些,今日有了現成飯吃,午飯結束的時間早了。他坐不住,把鐮刀往後腰一挎又要出門。
日頭正大,葉瀾勸他緩緩再去。葉老爹露出憨厚的笑來,“糧多着呢,早去早收完,阿瀾便能吃上爹種的新米了。”
等太陽緩些,葉瀾往頭上蓋了頂寬檐席帽,扛着鋤頭跑後山去了。
得先除了雜草。直接用鋤頭容易把根砍斷,可現在沒有手套這一說,葉瀾不想被不知毒性的植株紮到,還是決定用鋤頭。
不曉得竅門,力道時輕時重,鋤出來的地深一塊淺一塊,溝壑也不在一條線上。不過片刻葉瀾就覺得腰酸手酸,鋤出一整片地的想法立刻擱置,轉而變成處理幹淨鏟過的這點小區域。
還是用鋤頭把匍匐在地上的雜草扒拉到一旁,這個動作輕松得多,而後丢了鋤頭,上半身埋了下去做更細緻的活。拔根抖泥抛開,這幾個動作讓葉瀾累得快直不起腰,最後幹脆蹲了下來。她累得氣喘,汗珠大片大片滾落砸在地上,暈濕一小點泥土。粗粗往袖子上一蹭,動作還在繼續。
雖然地鋤得差,但把草除了之後倒也有一番樣子。不急着一下開墾完這塊區域,葉瀾做做歇歇,時間過得飛快,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她扛起鋤頭原路返回。
重量壓在肩上,細嫩的皮肉遭不住,好在路程不遠,葉瀾咬牙換了另一邊肩,還沒繞到家門口就先聽見了葉老爹的動靜。
他被一個高大的男人背在身後,面上盡顯苦色。那男人托人的手臂線條緊緊繃着,腳步穩紮往院内屋裡走,兩路人在門口遇上,男人連一個眼神都不多給葉瀾。身後還跟着倆小孩,大一點的男孩勉強跟上,倒是委屈了年紀小的女孩,踉踉跄跄跑着,唯恐自己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