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瀾把鋤頭往牆上一靠,連聲問怎麼了。
“爹幹活時不慎扭傷了腰,已經去找宋郎中瞧過了,一時半會兒怕是不能幹活了。”男人将葉老爹妥善安置在床上,這才看向葉瀾。
她的手在抖,不知是驚恐還是其他。
一雙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沒半點多餘的情緒,五官在麥色肌膚上顯得深邃,濃眉大眼,很是英氣,薄唇張合,繼續道,“我會把剩下的地豆收了。宋郎中那的藥草隻将将配得了一副膏藥,明日我會去取。”
地豆就是花生。
葉瀾應了兩聲,視線隻在床上的葉老爹身上。他疼得直冒汗,唇都白了還在安撫葉瀾,“沒多大事兒,爹歇兩日就行了,如今成了累贅,爹不拖累你,你跟着阿大回家吧。”
男人眼裡有了波動,他蹙眉看向葉老爹,顯然是不贊成葉老爹的話。
葉老爹不覺,滿懷歉意的視線轉向男人,話裡盡是對自己的嫌棄和無奈,“我這把老骨頭又給你添麻煩了。”
“您說的是什麼胡話,這也是我家。家裡還有我呢,您别擔心。”葉瀾曉得了前因後果,内心緩緩平靜下來。她要去倒茶,這才看見自己手上的泥。泥已經幹了,手指一卷曲就撲簌掉泥渣。
她又往院子裡的水缸跑去,門外扒着門框的兩個小豆丁一瞧她出來趕緊縮回了腦袋。葉瀾不覺兩人動靜,舀了水仔細洗去手上的泥。
握瓢取水的手抖得厲害,葉瀾知道這是因為短時間内肌肉用力過度導緻的。但要幹活,這一關就必須得過,她捏捏發硬泛酸的胳膊,強迫自己忽視這番感覺。
秦铮也随着她出到院内。他身段高,過門框的時候要低些頭才行,不說話時嘴角抿得平直,又是上過戰場見過血的人,渾身肅殺氣息。
牆邊靠着的鋤頭不知何時倒了下來,上邊的泥還是濕潤的。秦铮的目光移到水缸旁的葉瀾身上,她的席帽還沒摘,臉熱得通紅。他一雙眼跟鷹眼似的,一下就看見她臉上還抹到了泥痕。
秦铮眼眸微動。
他的目光這樣直白,葉瀾怎麼可能無所察覺,隻是刻意忽略罷了。她洗幹淨手,又打了盆水一同端進屋子裡,拿了帕子給葉老爹擦面淨手。
端着髒水出來,一大兩小還杵在院子裡。
“多謝你今日照顧我爹,還有一事得請你幫忙。”
秦铮端了盆新水,卻是一個人進的屋子。
葉老爹的面手已經擦得幹幹淨淨,露出黑黃的皮膚。桌上放着幹淨的衣服,秦铮幫着葉老爹擦身換衣服,心裡卻是在想葉瀾。
她眼裡全然不存往日刻意扮出的嬌俏。村裡好幾個見過她的人都說葉瀾轉性了,現在見過她,秦铮還是不敢輕信,隻是落次水就能讓人性情大變。
外頭的葉瀾也在打量他。想來這便是她的夫君秦铮,這副健碩的身子和硬氣的臉,也不怪原主觊觎。她摘了席帽扇風,又看向坐在門檻上的兩個小豆丁,男孩八歲,女孩不到五歲,也不知秦铮是怎麼養孩子的,隻隻養得像猴似的。
這兩孩子是親兄妹,和秦家卻是沒有半點血緣關系,隻是秦铮兵役結束回家路上遇見的,見他們可憐,咬咬牙便一同帶了回來。
男娃叫時予,女娃叫時月。既跟了秦铮,便冠上了秦家的姓,叫秦铮“大哥”。
葉瀾知道月姐兒在偷偷看自己,那雙眼睛怯生生的,對上她的視線時又像受驚的小獸猛地縮了回去。月姐兒是怯,予哥兒則是怨。也不怪孩子,畢竟原主對秦家就是兩副面孔,背地裡沒少恐吓倆豆丁。一隻不大的手握住另一隻更小的手,都是愛撒潑打滾的年紀,可兩個孩子一個比一個聽話老實。
暗暗歎了口氣,葉瀾從交杌上起來,顫抖着手準備把菜給洗了。月姐兒掙開哥哥的手,邁着小短腿跑過來,雞爪般的小手伸向她拿着的菜。也不知是因為什麼,不算小的歲數了,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磕磕巴巴的,“月姐兒,來。”
知道她是想幫忙洗菜,可這點塊頭連缸的高度都不及,葉瀾還是免了她的好意。眼看自己被拒絕,月姐兒的眼裡又浮上層無措的水霧。
葉瀾不知道怎麼安撫的好,拿着菜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兩人正僵持不下時,秦铮從屋内出來了。
他長得人高馬大,站在葉瀾面前比她高出一個頭不止。把月姐兒攬到身後,母雞護雛的架勢,小尾巴予哥兒就用自己的小身闆把妹妹藏住。
“今早的事我聽說了,沖撞到了你是孩子的不對,我讓他們跟你道歉。”說着長手拐到身後就要把孩子們提出來。
原本就不是什麼大事,一攪和反倒是葉瀾的不是了,“你要不說我都想不起來了,碰一下罷了,不必小題大做。”
秦铮抿抿唇,最終還是沒說什麼,帶着兩個孩子走了。
葉瀾望望裡屋又瞧瞧籬笆外,看來那事兒一時半會是開不了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