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長甯對沈明燭沒有這麼大的偏見,出于愛屋及烏的緣故,他對妹妹生前疼愛有加的孩子也有幾分親情。
但燕長甯不得不承認,其實……他也不太相信。
他這個外甥,生來地位就尊貴無比,被寵壞了,像個永遠長不大的頑劣小孩。
不識人間疾苦,也從不會為他人考慮。
說沈明燭一時興起偷跑出皇宮去江南賞春燕長甯都可以接受,說他自願出使百越?
被刀架在脖子上的那種自願嗎?
“父親,這是為我們父子倆設的局,我們不能中計。”燕馳野煞有其事地說,并覺得自己十分聰明機智。
燕長甯捏着信紙,神色猶豫:“那依你之見,這信是何人所寫,目的又是什麼?”
“這還用說嗎?很明顯是沈永和寫的,他早看我們倆不順眼了,目的就是讓我倆抗令。不管是回京替沈明燭讨公道,還是前往百越探虛實,隻要離開西北大營,他馬上就能以此為理由治我們的罪。”
燕馳野侃侃而談:“如此淺顯的陰謀,我們才不會往裡跳,區區一個沈明燭,管他去死。”
“燕馳野!”燕長甯生氣了,“那是你表弟,還有,對陛下尊重一點!”
“父親你就是太小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附近全是我們的人,沈永和又聽不到。”
“什麼你的人我們的人,燕馳野我再與你說最後一次,這是陛下的軍隊。”燕長甯面色嚴肅。
燕馳野撇嘴,“行呗,我不說了就是。”
燕長甯對着信紙上的黑字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歎了口氣道:“你去百越尋明燭,我寫奏報,向陛下請罪。”
再疼愛沈明燭,他也不會背叛大齊。
燕馳野瞪大了眼睛:“又我去?”
他像隻焦躁的猴子,“父親,你瘋了嗎?你明知道這是沈永和……陛下為我們設的計,為何還非要往裡踏?”
“甯可信其有,陛下已經坐穩了皇位,我擔心他真的會對明燭下手。”燕長甯道:“你未在朝中任職,按理來說,不算抗令。”
軍中沒有一個“少将軍”的職稱,燕馳野能在西北大營中有這樣的稱呼,一半是他自己的能力,一半是因為他是燕長甯的兒子,并非朝中下令。
所以按道理來說,他隻受燕長甯指派。
但該請罪還是得請罪,畢竟燕長甯能下什麼樣的命令,也先得經過聖上首肯。
燕馳野不能理解,他怒氣沖沖:“我們為沈明燭做的還不夠多嗎?父親,你真要把一家的性命去搭進去?”
燕長甯歎了口氣,神色無奈,含着隐隐的傷悲,“馳野,帝王想殺一個人的時候,是難以挽回的。”
哪怕看得出是陰謀又怎麼樣,高高在上的皇權親自布下天羅地網,當事人最好能夠自覺些主動入局。
否則,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
猶如兜頭一盆冷水澆下,燕馳野渾身氣勢散去,顯得蔚為狼狽。
他低聲道:“我去就是。”
可……還是不甘心。
真的就沒辦法了嗎?
他們真的,就隻能等死了嗎?
燕長甯望着燕馳野離去的背影,許久之後才露出一聲苦笑。
多年前,他父親為了讓燕家再進一步,不顧小妹已有情投意合的意中人,将其嫁給了先帝。
在那之後,他對小妹便總含虧欠。
可這不關馳野的事,他想,他可以死,但無論如何,他希望能保住馳野。
*
沈明燭距離百越隻剩一個密林。
就是這段不算長的距離,擋住了大齊的鐵蹄,令文武百官望而卻步,隻能想象着另一邊堆滿糧食的寶山,徒然地望洋興歎。
賀時序從藥箱中取出一個藥瓶,“公子,眼下還沒完全化解瘴氣的藥,這個解毒丸能起到一點作用,其餘的隻能等臣入了瘴林再試試能否調配。”
他打開藥瓶,正打算先吃一顆以使沈明燭安心,便見沈明燭毫不介意地接過,倒了一顆後漫不經心地服下,動作間自然得很。
賀時序一愣,“你就這麼吃了?”
沈明燭眨了眨眼,“怎麼了?”
賀時序眼神頓時變得複雜複雜,“你……你不怕我在藥裡下毒嗎?”
沈明燭“啊”了一聲,“你沒有讓我現在死的理由,這點信任我還是有的。”
“可……”賀時序張了張嘴。
可是世上不止有見血封喉的毒藥,有幾個月後才發作的,有讓人痛苦無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賀時序到底沒說話,他默不作聲地也吃了一顆,越過沈明燭打算進入密林,然而很快被沈明燭用劍鞘勾着後領拉了回來。
賀時序疑惑轉頭。
沈明燭平靜地繞過他走到了最前面,“跟在我身後,走我走過的地方,明白嗎?”
這樣的環境說不定哪怕枯葉下就藏了一個沼澤,要是不小心踩到,就連他都很難把人救出來。
賀時序也明白這個道理,他語氣悶悶:“公子千金之軀,探路這樣的事,不該你來做。”
沈明燭怪異地看了他一眼,緩慢地問了一聲:“啊?”
這藥對腦子有影響?那為什麼他沒事?
沈明燭忍不住問:“你怎麼突然叫我‘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