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真是個好借口。你認為這樣你就不用為自己的罪行負責了嗎？”

“我到底犯了什麼罪？”

“kua hara koe ki te atua！I whiua e te Atua te tangata！”

長老模樣的人說完這番話後走了出去，那些人也都跟在他的身後離開了谷倉。門合上發出一聲脆響，在那響聲後，世界陷入了一片詭異的靜寂。

我的身子這會兒才勉強能動，環視四周，自己是在一棟簡易的建築裡。這木闆制的谷倉比西門太太利用磚瓦搭谷倉簡陋多了，但裡面盛放的糧食卻比我們多上不少，麻布編織的袋子上面寫着斤兩的記号，整齊地布滿整個倉庫。

外面的光不知是月光還是火光，從木闆的縫隙之中透進來，這些縫隙也正好為谷倉散熱，防止谷倉的溫度過高。從那縫隙中，我見到了一個男孩，看他手中拿着的石矛，應該是負責看守我的角色。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知道掙紮也沒有用的我靠着門蹲了下來。

“知道，吳錫，曾經的人類之神。”本沒有抱有念想的自問，沒想到他竟然回答了我，他可以說漢語，雖然帶着些奇怪的口音。

吳錫？我不止一次聽說了這個名字，“有不少人說我和那位叫吳錫的長得相像，但我不是他，我的名字叫李淵。”

“李淵？那就是我們沒有認錯人。”

“什麼意思？你剛剛不是還說你們要抓的人是吳錫嗎？”

“世界上沒有兩片一樣的樹葉，人的靈魂的也是一樣。我們也沒有要抓吳錫，是神讓他漂流到了我們的面前，我們作為神的仆人，要為他完成使命。将漂流的神帶回到他本該去的地方。”

他的回答讓我更錯亂了，我又問：“你剛剛不是說吳錫是人類之神嗎？為什麼又要讓他去祭祀海神？”

“因為人類之神是造物之神所造，可他又不甘平庸，想要推翻最偉大的造物之神。造物神對他的所為無比憤怒，帶領着雷電之神，風雨之神，土地之神等衆神毀滅了人類。人類的毀滅是人類之神的狂妄所緻，想要讓世界恢複之前的平靜，必須将人類神重新奉還給創作這世間一切的衆神之神造物神。而被造物神下令收服人類神的，就是海神。造物神的憤怒并沒有結束，大災難也并沒有結束，隻有毀滅了人類之神，剩下的人才能在這世界裡平靜地活下來。”

“你們打算怎麼把我獻給海神？”

“把你送到海神的口中。當海神聽到我們的呼喚後将你吞入她的口中，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

“既然如此，就讓我溺死在大海裡就好，又為何要将我從海中救上來？”

“因為你漂流到此處是命運。我們的命運都是造物神所創造的，這是造物神交給我們部落的使命，懲罰我們之前對世事的漠不關心，懲罰我們對人類之神培養AI，創造永生生命的漠不關心，對AI戰争中死傷的同胞漠不關心，就算最後大災難的到來也隻知道自己活命。我們是神的孩子，神不舍得我們像其他人一樣痛苦地死去，但他也将我們禁锢在了這牢籠一樣的島中。”

“雖然現在是什麼都沒有年代，但你們之前也是經曆了開化的時代吧？為了什麼神明的傳說，要搞死一個不相幹的人嗎？”

我的問題許久都沒有得到回應，我轉回頭去看木闆間的縫隙。篝火熄滅後，外面成了沒有一點亮光的暗夜。而守着我的那個男孩也不見了蹤影，取代他的是一個身形魁梧的壯漢。他臉上的紋身圖騰，讓他滾圓的臉變得異常可怕。

就在這時，那些糧草之間傳來了窸窣的聲響。我忍不住轉過頭去，兩根細長的觸角從糧袋裡伸了出來。緊接着是他的嘴，他的腦袋。他抖了抖身子，上百斤的麻袋都落到地上引發了一陣微微的地顫。

那是一隻巨型的蟑螂，複眼讓人看不清他視線的方向，可那分明是在盯着我。看起來像是把我當成了食物，上下颚瘋狂地搓動了起來。

“神！我成功了！”一個聲音從糧倉的另一個角落傳來。我轉頭看向那個方向，是穿着白大褂的賀教授。

“現代昆蟲無法成長超過二十公分，是因為他們的身體結構。氣孔結構讓他們無法支撐大型的軀體，隻要超過二十公分，他們體内的呼吸系統就會供氧不足，身體結構也無法支撐更加龐大的身體重量。既然如此，隻要将他們的身體改造就可以了，隻要突破供氧和力學的限制，他們便可以以更大的軀體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他向我的解釋裡滿是炫耀的語氣。

“可是……把昆蟲變大的意義是什麼？”

“意義？意味着我們不用再被造物神束縛，可以随心所欲地改造這個世界。解除了各種各樣造物主施加給我們的束縛後，人類就能成為世界真正的神，我們将有充足的食物，永久的生命，不竭的資源财富！”

他的話剛說完，那蟑螂就撲動起了翅膀，它的目标很顯然是我。不知為何覺得他翅膀振動帶起的風讓人的汗毛也跟着立了起來，整個空氣中都充滿了這毛毛的味道。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它的腦袋飛速地向我靠近，但我卻一步都退不了。

雖然睜着眼睛，可腦袋開始有意識的時候才發現我的身前站着一個人影。張道長舉在半空中的劍直愣愣地插入了那隻巨型蟑螂的腦袋，黑色的黏液從它身體裡緩緩流出。速度因為這液體的粘稠而緩慢，可量卻大到堆積在了四周的土地之上。大腦指揮着我的胃嘔吐，可驚呆了的上半身卻動不了半分。沒有食管的配合，蠕動的胃脹到無比疼痛，出不了的脹氣讓胃扭曲抽筋，傳來的劇痛又讓人使不出力氣，甚至是不敢變動一點自己的身姿。倒不下來，可站着又不得不用的肌肉也跟着酸楚起來，全身的抽筋感讓人無法忍受，可使不出的力讓人的呐喊也沒法發出聲音。

“你相信這世界上有神嗎？”張道長收回了劍，眼睛張望着遠方問到。

我這才發現剛剛眼前的場景是一個燈光昏暗的實驗室。而這時我們已經站在了一個平坦的山頭，漫天墨色的樹林盡頭則是更高的山峰。這裡是我的夢境嗎？至于道長的問題，我們曾在陳木匠出事過讨論過鬼神的事。所謂的神明不過是統治者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而創造出來的謊言而已。

“可如果是抛開了宗教的神明呢？”他看着遠處山邊明月說，“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

AI利用大規模的電力運算，龐大的雲數據，達到了人無法企及的智力。他揭開了萬物運行的物理規則，探明了人體化學變化的情緒情感，探索了廣闊無垠的宇宙。人類與人類創造的機器，在止不住的發展之中正是為了探尋這本初的道。可縱使如此，這些探明的道理也不過是萬物運行中的滄海一粟。

大地，海洋，雷雨，風電。最初沒有權力欲望的人，和AI一樣虔誠地追尋各種世間的規律。可人類的智力無法企及AI，于是隻能将這些世間萬律人格化為神仙。這便是神明最初的誕生，哪怕是在開化後又披上了各種主義的外衣。

可人類和遵循算法的AI不同，人類對萬物之規律并不滿足，在掌握了低等的規律之後總期望利用這些規律改變萬物來為己所用。最終和AI産生了矛盾，爆發了AI戰争。

道長在這時提到了神明，是為了向我說明這一點嗎？

“不，是為了教訓予你。”

他伸出手來朝着空中做了一串手訣，兩道旱雷自天而來，引染了我身邊的草木。火很快在我的四周蔓延開來，讓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酷熱。在火焰的炙烤之中，道長的臉經水汽的折射變得扭曲模糊。

“ka tineia te ahi！tineia te ahi！”混亂的叫聲在我耳邊響起，我散漫的視線又重新集聚了起來。我原來依然身處在那谷倉之中，隻是我的身邊是漫向天際的火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