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願一愣,似乎沒想明白帝堯怎麼會在這兒,竟因她拜神佛之事開口訓斥,輕輕慢慢地開口解釋。
“殿下,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刍狗。此仁非彼仁,世上事、滄海田,于神佛而言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他們站得太高了,就像殿下這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看到的風景也總和凡夫俗子看到的不一樣,神佛看到也不再是人,隻是因果循環、時如逝水。臣婦隻是個凡人,努力求的也不過是這萬千光陰、因果無常中……神明的偶然一瞥。”
“孤也是凡人,孤和你看到的是一樣的。”
阿願又愣住了,驚訝于太子殿下的關注點好像有點偏了。
按理說,她這會兒剛恭維幾句“殿下是真龍天子,非凡夫俗子能比”,可她對上帝堯幽沉如墨的眸子,竟說不出來。
她看不懂那眸中過于複雜的深意。
“太子哥哥……”
沈栀意抱着傘,歡喜地跑向帝堯,“太子哥哥,你怎麼來了?你也是來藥王寺上香祈福的嗎?”
帝堯看了阿願一眼,“是。”
“啊?太子哥哥也信神佛嗎?”
帝堯還在垂眸看阿願,未言。
阿願則站起身,低着頭不再理會帝堯和沈栀意,向前一步,繼續叩拜。
長階大雪,帝堯阻不了阿願。
但他深深望着阿願的背影,同樣……這滿天神佛也阻不了他。
阿願叩首至藥王寺時已至傍晚,如願求到了一張平安符,正當她轉身尋沈栀意,打算下山回軍營時,帝堯的聲音竟從身後響起。
“天色已暗,山路難行,今夜便在寺中借宿吧。”
“殿下,臣婦想回軍營,臣婦的夫君還在病中,需人照料。”
“孤從華京調了兩名太醫院的禦醫來,今日下午剛到,已經讓他們去顧将軍帳中照料了,你可放心。”
阿願還想再說什麼,沈栀意卻高興地上前挽住她的胳膊道:“是啊阿願,顧将軍已經有人照顧了,天色這麼黑,我們走山路不安全,明日天一亮再回程吧,我聽說上寺中有一灣靈泉,喝了可以包治百病,我們去看看吧,順便打一些水帶回去。”
沈栀意也不待她答應,就興高采烈地帶她往後寺去了,路上悄咪咪地說:“阿願,我聽說寺後山的靈泉有螢火蟲,我還沒見過螢火蟲呢!我想和太子哥哥一起去看,你就答應我留下吧。”
阿願無奈地看看她,最後點了點頭,“那我便不去了,你去找太子殿下吧。”
“阿願最好了!”
沈栀意歡蹦亂跳地走了,阿願則尋了位僧人,問後廚怎麼走、可還有剩餘的齋飯,她叩拜了一日,實在是餓了。
寺廟僧人過午不食,所以隻給她引了路,告訴她廚房一應俱全,可以自己做,隻是不要浪費便好。
阿願點頭道謝,找到面粉後打算做碗素面,才兌上水準備和面,就聽到敲門聲。
廚房的門是開着的,盛阙守着禮數,站在門邊敲了敲門框,盛阙的五官并不算出挑,屬于看着清和舒服的那種,此刻笑得彬彬有禮道:“顧夫人這是在做面,不知道方不方便多讨一碗面?”
阿願在逢餘城和帝堯聯手設下圍殺之局時,與盛阙見過一面,知道這人如今是帝堯跟前的紅人,恭敬道:“盛大人也沒吃嗎?”
盛阙聽着阿願恭敬的語氣,将姿态放得更低,“不是,是殿下,殿下吃不慣西南的飲食,近日身上的傷還未痊愈,吃得就更少了,今個來寺中祈福也沒趕上齋飯,人總這般不吃不喝下去,也不是個事,不知能否勞煩顧夫人多做一碗面?”
“盛大人客氣了。”
這便是答應了。
盛阙沒敢在廚房多呆,而是算着時辰,約莫阿願面做得差不多了,才又來了後廚。
隻是再進廚房時,他聞着饞人的香味,略有驚訝地望着案上七八碗素面,“顧夫人這是?”
阿願淺淺一笑,“殿下食量大,怕是要吃兩碗,其餘是給盛大人、季統領還有福祿公公準備的,不夠再來盛就可,鍋裡還有。”
盛阙一愣。
阿願的心很細。
帝堯這個當主子的不思飲食,他們這些做奴才的也沒有越過主子吃飯的道理,自然都餓着呢。
盛阙這一瞬間終于明白,季直和福祿同為太子身邊的近臣,福祿更是心機手段不可小觑的總管太監,為何都明知殿下對顧夫人的心思,卻無一人跳出頭來“幫”殿下一把。
——顧夫人确實是個很好的人。
她是真的連吃飯這種小事都為他們這些當奴才想着。
若隻因君上一時私欲,就毀了這麼好的一個人……
盛阙對上阿願那張含笑溫和的臉,微微皺眉,然後收斂情緒拎走了兩個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