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逆着燭火,嚴之瑤并瞧不清表情,可這一聲小啞巴已是十足的挑釁。
剛剛這主仆二人的話,她聽得明白。
他是故意的——她無比确定。
隻是白日的事情叫她反躬自省了良久,往後,再也不能做出随便掉金豆子的事情了。所以,嚴之瑤聞聲隻是筆直站在那裡,待緩了一息才開始清清楚楚地解釋:“散步的時候路過,你誤會了。”
露華一五一十地說給裴成遠聽。
嚴之瑤比劃完,想了想,複又補充:“之前說的話作數,往後,我盡量不出現在你面前,請你放心。”
罷了,她冰涼的手指收進衣袖,一低頭,便就轉身。
“站住。”
聲音追她而來,将嚴之瑤釘在當場。
少年的語調輕松,像是與她話家常一般:“這可是你說的?”
攏在袖中的手指收緊,敏銳地,像是嗅出了陷阱,嚴之瑤抿唇。
不及回應,一道身影便從後晃到了面前。
明明比她還小上一歲,少年卻已高出一頭,尤其是此間僅隔着兩步的距離時,更是帶着莫名的壓迫感。
嚴之瑤努力克制着才沒叫自己逃走,端得面上平靜極了。
她勉力梗住脖子,正迎上他的視線。
這次,她才算是好好看清了人。
蔣氏是當初大桓第一美人,而侯爺作為太後親弟,亦是俊朗非凡。
裴成遠顯然是可着這二人的優點長成,此時若非那雙似笑非笑的眼中淨是嫌惡,嚴之瑤當真是要感歎一句公子世難尋。
他像是耍刀的大貓,明明處處都透着漫不經心,一出手拿捏的卻總是人的死穴。
嚴之瑤眉睫一顫,下一刻,她點了點他,又橫掌對着自己的唇,最後輕輕攤開。
這回,沒等露華說話,少年便就攥着眉心瞥下:“你問我剛剛說什麼?”
不等她點頭,裴成遠已經探下:“小啞巴,你在耍爺?”
嚴之瑤:“……”
而後,她不得不想起來剛剛自己叫他放心的話來。
不想,将動的手腕被他長指一掀,直接撇下。
“别跟爺比比劃劃的,看着煩,”裴成遠清清淡淡地提醒,“自己說的話,希望你也能記得住。往後倘若是管不住自己來我面前礙眼,别怪我不客氣!”
嚴之瑤被掀偏的手垂下,胸脯突突直跳,提醒着她自己的激動。
而後,她固執地,重新擡手。
裴成遠已經讓開道去,不料眼前剛剛扭頭就想走的人竟然不走了。
不僅不走,她竟又開始指指點點。
一會指指他一會又指自己的,糟心。
看不了一點。
瞧出不對的露華趕緊上前:“小姐說,畢竟今後一個屋檐下生活,她隻能保證自己不會故意來找你,但是總有些場合不是她能控制的,所以,所以……”
她艱難咽了下唾沫才能接上:“所以還請少爺不要得寸進尺。”
“你說什麼?”
冤有頭債有主,裴成遠這句是對着嚴之瑤說的。
後者定定瞧他,并沒有退讓。
同時,堅持表達完自己的意思。
露華:“小姐說具體的情況可以跟少爺約法三章,簽字畫押。”
空氣登時凝固,整個祠堂裡,一時間無人出聲。
裴柒别過眼,他覺得自家主子想拔刀的心都有了。
畢竟,從沒有人這麼跟主子較勁的。
手裡裝着燒餅的布口袋也跟着燙了起來,他左右兜了兜。
下一刻他就對上一記冷刀子,趕緊立正站好。
裴成遠的目光從裴柒身上刮過,這才重新落回倔強的少女身上:“小啞巴,你可以。”
嚴之瑤咬牙,聽他接着道:“行,依你。”
幾乎肉眼可見的,她松下氣來。
其實,她倒不是真的怕這小少爺對她不客氣,她怕的是剛入府便就與他鬧得太難看,最後為難的是侯爺和夫人。
二老是真的心疼自己,可裴成遠,也是侯府的嫡子。
沒有道理她一來,便就鬧得雞犬不甯。
今日若是沒聽見他抱怨燒餅難吃,嚴之瑤不會想到裴成遠是真的要在祠堂過夜。
腦海裡隐約記得蔣氏那句“今晚跪着好好反省”,原先她并沒當數,如今看來,這少爺也是個犟種,此時四下無人也不見他走。
當然,也或許就是要給做給衆人看的,為了給她立個下馬威。
雖然這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下馬威嚴之瑤并不明白有什麼必要。
可如今她知道了,就不能叫這樣的事情再有第二次。
她沒有菩薩心腸,可她知曉這天底下少有父母是當真不疼親子的。
所以,她必須要找一個說得過去的辦法。
說是幫自己也好,說是感恩二老也可。
總之,裴成遠在這府裡的日子,總歸是要好生過下去才是正道。
祠堂内,燭台下,案上鋪了毛氈,毛氈上鋪了紙。
裴成遠抱着胳膊發号施令:“寫吧。”
這話是沖着嚴之瑤去的,似乎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按理,這也沒毛病,畢竟白紙黑字的想法是她提出來。
可問題在于——
她看向一邊的露華。
後者會意上前:“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