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點頭無異于火上澆油,嚴之瑤不傻。
所以她隻是俯身将字帖撿了起來。
腦子裡能搜刮的内容有限,裴成遠這句不亞于夫子考學,可她找不出一個最好的答案,隻能劍走偏鋒。
裴成遠伸長腿坐着,原本是想着但凡她敢點一個頭,他必得——
結果,那膽大包天的人竟然低頭了。
門邊的人将地下的字帖重新舉起,指了指它,又指了指自己。
見他沒反應,少女又增加了動作的幅度,一雙眼誠摯非常地瞧着他的眼,并且又增加了其他的動作,看得出來,很迫切了。
“……”
他一面覺得怄,一面又莫名竟然開始壓着火想去猜她講的話。
微微探身向前,他沉聲命道:“重來!爺沒看清。”
嚴之瑤僵了一瞬。
而後,瞧出他似是認真起來,才開始放慢了手速。
裴成遠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嗯,字帖,我?我的嘴?我說?我說字帖?”
得到少女的首肯,他才示意繼續。
“你,不是。”見對面否定,他改口,“你,不好?不對?”
見她又點了點字帖,終于,少爺明白了。
“你是問我,為什麼說這字帖你不配練?”
“……”好吧,也可以這麼說。
嚴之瑤認了,雖然她原本要問的是,為什麼說她不适合這字帖。
見了鬼,到了這少爺嘴裡偏非就得這麼噎人。
裴成遠唇角一扯:“你說呢?”
嚴之瑤隻是看他。
像是個渴學的孩童。
“……”少爺突然給整不會了。
片刻,他才不耐煩道:“你知道長橫怎麼出筆麼?你知道什麼叫短仰橫麼?你曉得同樣是豎還有懸針豎和垂露豎的區别嗎?”
不出所料,對面搖頭。
“所以,你練什麼梅花篆書?”少爺諷道,“對着描?你當畫畫呢?哦,你畫畫也不行。”
他瞧過她的字,在地上撒一把棍子,都能排得比她整齊。
更别提那張哭臉了。
想到這裡,他臉色又黑了下來。
說變臉就變臉,嚴之瑤抿唇。
果然,少爺重新發話:“你轉移什麼話題?我剛問你的是這個麼?”
說到這,他自己也卡了一下。
裴成遠想,對了,剛剛他是要問她什麼的來着?
湊!
誰要跟她玩你比劃我猜!
“小啞巴!”他立時提了聲,“我告訴你,你要是再敢擅自做我阿姊,信不信我直接把你從車上丢下去!”
信。
嚴之瑤真摯無比地點過頭後,終于默不作聲地重新坐好。
她放平了手。
相對無言,車廂内頓時靜得可怕。
外頭,車夫一聲“駕”,馬車行駛得平穩。
如此情境,裴成遠竟也不知怎麼繼續質問。
又是半刻,少爺突然醒悟。
不是,什麼意思?
她就這麼烏拉拉比劃了一陣子,又突然收勢坐得闆正。
就這麼旁若無人地一人做主宣告他們的交流到此結束。
憑什麼?!
他同意了嗎?!
人有時候是跟獸很像的,比如對于危險逼近的探查力。
嚴之瑤下意識看了邊上一眼,少爺現在像個随時會爆裂的玉米粒,就差一點點火候了。
說起這個,她有點餓了。
果然,鬥智鬥勇就是費力氣啊。
哎……
不過這馬車怎麼回事,怎麼這麼久了還沒回府?
守正齋離侯府并不遠,按理說早就已經到了。
不對,這外頭怎麼越來越靜了?甚至還能聽見鳥鳴?
不似晨間屋後偶爾的麻雀聲,似是林間鳥。
等等!
她精神猛地一振,忽得就挑了簾子往外看去。
外頭急速退去的道旁樹,輕揚的塵土,分明已是城外!
這……怎會如此。
她這才發現,趕車的也并不是裴柒。
“呦,原來你不知道我要去哪啊?”背後,少爺心情好了不少,正抱着胳膊靠在車壁上瞧她,“就敢上爺的車?”
“我們去哪裡?”嚴之瑤回身比劃。
裴成遠看了個大概,不用想也曉得她問的什麼,難得好心地解答了:“南山寺。”
南山寺?
那是京郊的皇家寺廟,兄長南下前曾與她說:“阿瑤,聽說那南山寺的梅花每逢年節開得最好,等哥哥打退了南戎回來,剛好能瞧上!哥哥給你折一枝最漂亮的!”
彼時,她還道梅花有什麼好看的,鬧着小脾氣,因為怪他們要撇下自己一個人在京中。
嚴之瑤啊嚴之瑤,你可真是該打。
折梅寄相思,她想,原來,人生終究是一場不合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