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星河早習慣父皇對自己的忽視,過去十年更是除了必須應酬的節日,見不到這位将自己關禁閉的父親幾面,他也期待過、失望過,到後來放棄過。
他開始學着看書,練武,琢磨人的心計,同先生讨論朝堂為官做人的奧義,他為了不接受了自己不被重視這件事,所以這些年一直盡自己的努力被人看到。
褚星河真的想等到真相調查清楚,等父親的一句誇贊和一句“對不起”。
可是自古皇家薄情薄義,人的一生沒有那麼多的等一等,他本以為還有時間,能給父皇一個意想不到的嶄新的褚星河,可是好不容易他成為了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也有能力去調查當年的事情,一步步下棋等待赢盤,最終卻仍舊落得個百密一疏。
似乎好像那個人再也不能向他道歉了。
褚星河的指尖微微發顫,抓着車攆的手愈發蒼白,雪下得很大,明日便是他的生辰。
宋清夢是個外人,也不知道褚星河曾經經曆過的事情,隻是意外了一瞬間,表情有些怔愣,又很快垂下視線,嘗試在這人的身上找到一些反應。
然而這人的情緒一向太過于收斂,他尋了半天,才緩緩伸手握住了褚星河的指尖。
那狐裘大衣下的身體有些冰,而他的手心很熱,熱到褚星河主動将他甩開。
檐花跪在地上,不知什麼時候換的一身白衣竟顯出血色,宋清夢蹙眉看了過去,便知道這血色不對勁兒,像是挨了别人的打,不過檐花這麼厲害的人,輕功如此好,就算是被人追也應該知道跑啊,怎麼會硬生生的叫人打的皮肉綻開?
他那日感覺到有人在打鬥,轉眼間就見一個黑色的影子拉着嚴冊翻出去了,宋清夢後來問過褚星河,全京城有這般來無影去無蹤身手的人,除了檐花,就是四殿下的侍衛蕭鬼。
這蕭鬼據說頗有來曆,不過褚星河說薛銘辰也沒有告訴他。連他都不能說的身份,還姓蕭,宋清夢翻遍了那些當朝名冊,所有有冤情的人都叫他留意過,直到他突然想起那一位。
不可思議,但不是沒有可能。
蕭鬼這個名字如果不是化名,很有可能便是先帝尋了一生的前朝遺孤之一。
不過檐花為什麼要追他?
假使那日單單真的是蕭鬼帶嚴冊逃跑,檐花又追了上去,也不盡合理。
但偏偏檐花在已經有人呼救雁蕩樓起火的時候,抛下自己應該保護的殿下追上去,這就是件極其不合理的事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盯着跪在地上的人,一襲單衣,獻祭自己一般跳出來,又在這個時候這麼快知道皇宮裡面發生的事情。
不用說褚星河了,就是他都會想第一時間防範這個人,褚星河會做什麼事兒,怎麼懲罰他,薛銘辰又會多變本加厲都不為過。
“小舅舅,”他的思緒被牽回,褚星河輕咳兩聲,轉頭望着他,輕笑了一下,就像什麼都不知道,碰巧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宋清夢不語,等他繼續說。
“雪下大了,突然乏了,不如我們還是回院子裡吧,你給我堆個雪人,晚上再看看月亮和冬梅,好不好?”
宋清夢聞聲,垂下眸子。
褚星河雖然并沒有因為皇上去世的事情變得極度失控而大聲哭嚎,也沒有因為檐花背叛主子後的突然回來而感到意外或者憤怒...他什麼都沒說。
他像是一個不知道怎麼面對現實的孩子,呆呆地想逃離一切給自己尋一顆糖吃,權當做自己給自己的獎勵。
宋清夢點點頭,說道:“好。”
他話音剛落,推着褚星河的車攆回國公府内,那車子剛在雪地裡咯吱咯吱的動了幾下,就看見旁邊跪着的人随之動了起來。
褚星河轉過頭看向他,手指抓住輪子,盯着檐花看了許久,啟唇道:“不用同我道歉,舅舅派你來同我一起長大的時候,我就用最好的一切待你了。”
“殿下,”檐花擡起頭,急忙道:“我并非有意,隻是一時心急。”
褚星河蹙眉,細細品了品他的話,笑着搖搖頭:“那便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心急,我自然是攔不住你的,這鳳陽宮的圍牆終究是太高,想飛出去的人太多,我又有什麼資格把你鎖在身邊?”
他咬了咬下唇,思忖半晌,似乎在自己的無數次肯定中,越來越堅信他這話是對的,“今日起你便離開吧,不要再跟着我,否則再見面的時候,我不會饒了你背主之過。”
“殿下!”檐花起身,将要撲過來,宋清夢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少卿,送客。”
大門關上,少年在雪地裡撲空,隻看見一道影子,便被無情的屏障鎖在了外面,鎖在了曾經他無數次進出無阻的地方。
“你當真舍得?”他們回頭,身後竟莫名出現了一個人。
宋清夢險些便要沖過去,待看清來人的模樣,才松了一口氣。
薛銘辰正靠着國公府内那棵大樹,将靴子擡起,仔細擦了擦邊上,擡起頭抹了把臉,看向這邊。
“是你讓他來的?”褚星河絲毫不意外能在這裡看見這個親舅舅,問道。
“嗯...”薛銘辰眼睛轉了轉,道:“我本來想說是,不過看起來你并不很想聽到這個答案,換句話來說你心裡想的不就是這個答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