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楚雲璃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擔心與故人重逢。
那時但凡有人能來看望自己,就能多一絲生存的機會。
陰雲籠罩着後湖池畔的叢叢麥草,冬雪仍舊稀稀疏疏的挂在殘葉上,楚雲璃俯身接住,恰巧看到那黑影順着湖沿岸的一排鵝卵石路小步而來。
每一步走的很輕很慢,生怕驚擾到她一樣。
她擡起頭,卻見陰雲将那人的臉半遮半掩的蓋着,隻漏出那抿成一條線的薄唇。冬日裡他似乎很是怕冷,修長的手指攥着外氅泛起青白,腳下踩得地方落成泥濘。
“見過殿下。”
季晔聲音清冷的響起,自他得知楚雲璃提出要親自面見他,已經過了三日。
這三日幾乎是徹夜難眠,他自認是個穩重處事不驚的,但一旦想起關于她的事,他内心總會不由自主的驚現一些莫名的情緒。
楚雲璃擡頭對上他的雙眼,她不認得那雙眼,卻認得那雙眼裡的眼神。
質疑、猜忌、警惕、惶恐……
曹诘此人一向深藏不漏,他是個君子形象,但卻總給人一種隔着迷霧的錯覺。
“曹公子來了?”
她坦然上前,将袖口中的蠱盒拿出,遞到他面前,“若非曹公子出手相救,驸馬此刻說不準早就命喪黃泉了。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曹公子情義深重,我自知無所回報,隻能替驸馬先行向曹公子道聲謝……”
她說的盡量平緩,季晔看着她一口一句“驸馬”說的順當,不自覺又攏了攏衣。
“小事一樁,原是太子殿下的安排,在下不過借花獻佛罷了。”
他小心不讓自己看起來有些起伏,伸手上前接過蠱盒,“不過是恰巧想到了這點,再加上殿下與太子正是合作之際,有備無患,到沒想到真能用上。”
“有備無患?”
楚雲璃挑眉看了一眼他熟練收入袖中的動作,與前世那人很是相似,“哥哥他雖然心細如發,但是要說做到未蔔先知,恐怕不及公子。”
“未蔔先知?”季晔明顯話語一頓,他凝眉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女,纖細的睫毛微微顫抖,她擡眼瞬間,仿佛正透過他披的這張精緻的人臉看見了他原本的面容。
未蔔先知?他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能力?
若非是重來一世,季晔根本就想象不到會有下蠱的毒法,也自然想不到會有對應的蠱蟲前來化解。
前世之因,如今得報。
他不自覺将視線移到她潤紅小巧的唇瓣上,想起數日前的親昵,忍不住紅了臉頰,向後退了一步。
“既然無事,那我……”
“稍候。”楚雲璃像是知曉了他要逃一般,側身讓開道路,“我還未曾說完如何答謝。公子不如移步去我那處坐坐,你莫要擔心,我已經提前派人向哥哥知會了一聲,想必他那裡應當不會怪你什麼。”
“殿下……”季晔屬實沒想到,她竟然會提出讓他前往她宮中坐一坐。
“還是說,你不想去?或是曹閣老有安排?”楚雲璃揮了揮手,知影縱身跳下立刻拔出了長劍,柳葉也在暗處現身出來,及時将退路堵的死死的。
季晔幾乎不用回頭,他想過她會對自己另有打算,卻不想今夜的她如此強硬。
“若是不從,殿下便殺了我?”
他咬牙切齒的說着話,滾滾寒意順着脊背向上,她為何此時要約他出來?難不成她猜到了什麼?
隻有一種可能,是二人無論如何都不敢設想的,可如今卻又隻有此種可能。
楚雲璃緩步靠近,目光如炬,“曹公子,請吧。”
————
二人行至楚雲台,四周的看守宮女太監便盡數被遣散開來。
楚雲璃帶着季晔前往偏殿,季晔前腳剛進,後腳楚雲璃便隻身上前拿出了藏在袖口的匕首。
她其實不太慣用這些器具,但是危急時刻如何使用,她前世已經十分清楚。
季晔低頭看了一眼閃着寒光的匕首,還未曾多說一句,楚雲璃的另一隻手卻已經迅速搭上了他的衣襟,令他原本就僵硬的身體猛地一顫。
“殿下!!”
他印象中的她,不該是這般無禮之人。
她向來膽怯倔強,她不是個喜歡強人所難之人,但如今的她卻變得愈發蠻橫霸道,仿若變了一個人一般。
纖細手指靈活的纏上他的衣襟,簡單撥開緊束的衣扣,喉結微動上下起伏,一股涼意順着脖頸徑直鑽入胸膛,在鎖骨兩邊盤旋停留。
“殿下請自重!”
無論季晔如何出聲警告,楚雲璃似乎都鐵了心想要證明什麼。
她發了狠的将他衣襟用力向下,然而意料之外的,那衣襟之下除了光滑的一對鎖骨外,并沒有更多的印記。
季晔的鎖骨之下,曾有一枚清晰的痣。
而曹诘沒有。
她是曾想過,曹诘或許就是季晔。否則他不會也不該對自己這般了解。
可是如今證據擺在面前,無論是他的臉,還是他的聲音,亦或是他的印記……
曹诘身上的種種,都在訴說他與季晔沒有半分關聯。
他不是他……
他隻是曹诘。
原本心中還聚集着一團迷霧,如今終于撥開,楚雲璃的内心一瞬間卻産生了一種碩大的空虛寒冷。
他不是他。
她本就清楚的,季晔早就死在了斷頭台,是她親手殺了他。
内心掙紮的聲音猶如巨響,在耳畔發出陣陣嗡鳴。
楚雲璃茫然的擡頭看向面前這人,卻發現他眼神裡的光漸漸凝聚,而後彙聚成一點,雙眼微妙的睜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