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走出老遠,越走越偏,确定四下無人後拾柴生火,還是烤了狗肉。他手上利索翻烤細緻,沒有調料也肉香四溢。其實這些狗肉一點問題都沒有,聞到那個香味,我都饞蟲大作想要搶來吃。”
“小乞丐很忍得住,隻從烤熟的狗肉上撕下來一塊,剩下的都埋進雪裡。他将撕下來的狗肉揣在懷裡離開,我大為好奇一路跟随,見他找到一名倒在雪中的老乞丐戳了戳,老乞丐動動腳還活着,卻連聲音都發不出。小乞丐取出那塊狗肉,極有耐心地撕開喂進老乞丐嘴裡。”
“天寒地凍,烤熟的狗肉放置三日也不會壞,選個老乞丐試毒,他才放心吃剩下的那些狗肉。小小年紀心思缜密,手段毒辣,天生惡胚。嘿嘿,和老娘倒是一條道上的人。”
“我上前将他按倒在雪中,抓起雪團擦他臉上污垢,白雪變成黑水流下,他臉上的黑泥似乎擦之不盡,也不知道怎麼弄上去的。我發了狠,下足力氣幾乎擦去一層皮,終于擦出這小乞丐的本來面目。”
“小小年紀已是輪廓俊秀鼻梁挺直,薄眼皮兒睫毛秾長,眼珠兒黑漆漆寒亮亮,看人的時候冰冷犀利又好像帶着一點撩撥。我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孩子,實是禍國傾城的美人胚,不由看得有些發呆。”這麼多年過去,初見印象始終深刻。趙姬邊說邊看向雪霁,比劃着道:“說起來,齊長甯小時候頗有點兒雌雄不辨的美麗,和你挺像。”
“他在我手裡拼命掙動,直到此時才意識到難以逃脫,像是認了命般停止掙紮,他虛弱地看着我,低語道:‘姐姐,我冷……’”
“他無助的樣子像水晶琉璃制成的人像,美得精緻脆弱,叫人無法不心生憐惜,我立刻心軟,但轉念一想這小子心狠手辣,不能被他的示弱蒙蔽,鉗住他的雙手,才敢脫下厚襦搭在他身上。”
“我對他說:‘小子,你今日僥幸能殺野狗,明日說不得便沒這份僥幸,不如跟着我,保你吃飽穿暖沒有性命之憂。’我等了許久,他才垂下眼睫,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輕輕:‘嗯’了一聲。”
“老娘最喜歡的除了金子就是美人,滿心歡喜松開手,用繩子綁住他雙手雙腳,拍胸脯保證:‘隻要聽話,姐姐不會虧待你。先綁你兩天,等你見識了跟着我的好處,打你你也不走了。’”
“小乞丐擡起眼點點頭,眼神粼粼清澈,看得我心都化了。他問:‘姐姐,狗肉到底能不能吃?我藏了那些狗肉,若能吃,我拿來孝敬姐姐。’我笑道:‘當然能吃,我之前騙你的。“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能吃到你烤的狗肉,換個皇帝都不做。’他長長的眼睫一眨,露出純潔無暇的笑容:‘烤好的狗肉再用黃酒焖一焖,那才叫香。我還在别處藏了黃酒和一些錢财,姐姐,我帶你去取。’”
“他手腳都被我綁着,就算想作妖也翻不起大風浪,我當即同意。我們一路往北,言談間逐漸親密,他說起話來文氣得很,又有故事又有趣,令我聽得入迷,竟升起這條路永遠走不完才好的荒唐念頭;他年紀雖小卻體貼細緻,操心我渴不渴,擔心我沒了厚襦會冷要脫下将厚襦還給我,怕我走累了不斷鼓勵我就快到了……就像放下戒心的貓,一旦和人親熱起來,就令人什麼都願意給他。”
“快進樹林時,他沖我回頭一笑:‘姐姐,東西就在林中,這裡雪厚小心腳滑。我在前面探路,遇到不好走的地方提醒姐姐。’果如他所說,林中陽光微弱雪後積冰,他雙手雙腳被縛行動不便,幾次踩到雪下堅冰滑倒,甚至有一次撞到了頭,額角腫起一大塊,他疼得淚花在眼裡打轉,還強忍着沖我笑:‘姐姐小心,這裡滑’。”
“我脫口而出:‘别廢話,我給你松綁!’說完就有些後悔,他卻搖頭輕聲道:‘别松綁,那樣姐姐不安心。’這話一出,我再也受不了,上前給他解開雙腳繩索,惡聲惡氣道:‘知道就好……我隻給你松開雙腳,雙手是别想了。’”
“他雙腳得了自由走得果然穩當多了,領我避開許多難走之處,忽然歡呼一聲道:‘就是那裡,姐姐,我把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值錢東西都藏在那裡了。’他跑過去,用捆着的雙手掘地,我跟着跑過去探身觀望,就在我松懈的瞬間,他雙手掄起地上撿到的大石砸在我頭上,趁我頭暈目眩像條魚似的溜進林中。我緩了緩,忍着劇痛追上去。”
“我會武藝身體強健,但在陌生的雪地林間,這小子利用熟悉的地形,在樹木和雪堆之間靈活穿梭,好幾次險些失去他的蹤影。”趙姬道:“老娘終年打雁,那次險些讓雁啄了眼。還好後來追上了,狠狠教訓他一頓才讓他老實,跟着老娘好幾年學了不少本事。”
“小雀兒,齊長甯這小子平時人模狗樣的,不過假惺惺維持風度罷了,他想要的東西從不會放棄。如果假裝正人君子的時候得不到手,就會不擇手段,騙起人來跟真的一樣。”趙姬伸個懶腰,站起身:“齊宮之外海闊天空,去哪裡都好過被關在籠中。要不是齊長甯這小子當年以母親起誓,許給老娘一世富貴,老娘才不會跟他回來。”
雪霁見趙姬起身要走,亦起身相送。
“你這小雀兒怎麼不說話?聽老娘說故事聽入迷了麼,也不問問齊長甯為什麼許給老娘一世富貴?”趙姬瞥眼雪霁,笑道:“這小子後來長了本事,抛下老娘逃走,等老娘再見他時,他竟搖身一變成了北齊秘使,偷偷潛入南邊辦了件大事,給北齊立下不世之功。”
“正是這件不世之功,才讓先帝對他另眼相看,給了他三百孤兒軍。”趙姬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壓低聲音得意道:“不知你在宮中聽沒聽過那些傳聞,說齊長甯起家靠的是魏昭君、靠的是兩位老夫人……都是屁話,假的!”
“魏昭君和老夫人縱有助力也是微乎其微,齊長甯在南邊做成的大功勞才是先帝看重他的真正原因。現在齊都流言齊長甯矯诏上位,老娘簡直笑死,自秘密使南後,齊長甯已是先帝心目中的最佳繼承人,其後種種不過磨砺。”
“真正的秘辛,隻有我知道——那場大功勞發生在北曆七年,嘿,北曆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