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心術,不外如是。
家小,牽挂,人質……雪霁!喬淵心思電轉倏然而驚。
面對齊長甯探詢的目光,喬淵壓下不安回道:“臣喜歡……溫柔賢淑的女子。陛下,臣曾立誓要全心全意對待妻子,此生唯娶一人而,不想倉促而就。況且雪霁身體薄弱需要照顧,現下臣實在并無娶妻的心思。”
喬淵拒絕到底,多少有些罔顧聖意不識進退之嫌。然而齊長甯聽了卻目光微閃,不再糾纏讓他娶妻的話題,與他說起最近齊都局勢:“齊都最近頗不太平,出了幾波刺客,既有央珍餘孽也有南朝所派。你既統率親衛,可要好好提防刺客。”
“臣必全心帶領親衛護衛陛下安全!”喬淵抓住機會道:“隻是公務纏身,臣難以顧家,為安全起見臣想讓雪霁離開齊都。”
“不可!”齊長甯的聲音突然放大。
喬淵愕然看向齊長甯。
意識到失态,齊長甯表情迅速恢複平靜:“大齊世家盤根錯節,這些刺客能夠出現在齊都,必有世家在暗中提供方便。在齊都世家尚有忌憚,出了齊都才更無法無天。為雪霁着想,她必須留在齊都。”
“你隻管專心公務,不必顧慮其他,朕替你守護雪霁。”
齊長甯對雪霁的關心些微超出應有尺度,令喬淵更加确信猜測無錯:齊長甯要以雪霁為人質确保自己的忠誠——必須想辦法讓雪霁離開齊都!
“是。”喬淵跪下,低頭掩飾臉上神色:“臣謝陛下恩典!”
“去吧。”齊長甯令喬淵退下,在他退到殿門時忽又喚道:“喬淵,朕曾讓人假你之名給了雪霁一件刀槍不入的金絲寶甲,你回去提醒雪霁,讓她穿上護身。”
“君無戲言,朕既答應護她周全,便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虎符曾被雪霁藏在身邊不少時間,她仔細回想,小心翼翼地在紙上描畫虎符紋路。
最開始她提出僞造虎符時,喬淵并不贊同,在觐見齊長甯回來後,喬淵改了主意。
“把虎符畫出來,我的一位叔伯能按圖制符。”喬淵對她道:“齊長甯有心以你為人質,我們必須早做準備,作萬全準備。”
喬淵很少在她面前表現得如此憂慮,雪霁心下一凜,細問詳情。
“齊長甯恩威并施,”喬淵道:“不肯放你離開齊都,是為牽制于我。”
齊長甯曾對雪霁說:“你可以選擇留在齊都,也可以選擇離開,朕不會勉強。”言猶在耳,轉頭已變作“不可”二字——君無戲言到底是空,君心難測才是真。
雪霁心中躊躇不定,思量着是否該告訴喬淵、齊長甯表露過情意?兩人互通心意時曾彼此承諾,要坦誠相待絕不隐瞞,可是他人情意乃其私隐,非可輕易言說之事。
猶豫再三,雪霁輕輕開口:“喬大哥……”
“齊長甯是我的殺父仇人,絕不可心慈手軟。”喬淵仿佛下了什麼決心,目中似有血光湧動:“隻有一次機會,虎符萬不可出錯。”
雪霁的話沒能說出口。
回想到此處,雪霁的手微微一抖,一大滴墨汁掉在紙上,弄髒了好不容易畫出的虎符圖案——這次還是不能保證和真的虎符紋路一模一樣。
輕輕一歎,雪霁團成紙團扔進爐火中,看着火苗竄出将之燒成灰燼。
喬淵說“虎符萬不可出錯”,她畫了幾次,總覺得形狀大小似乎和真的虎符有細微差别。在西戎時發生那麼多事,她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可是來到齊都不過短短半年,許多細節就已模糊——那時藏着虎符膽戰心驚,總怕弄丢,時不時就要偷偷拿在手裡反複摸索,确認東西還是那個東西,雪霁以為自己對虎符熟的不能再熟,真正要僞造時卻不敢肯定了。
記憶真是奇妙,能夠清晰留下的并不總是重要事物,忘懷的也不全是無關緊要的。感慨着,雪霁腦中升起許多亂七八糟的念頭:人生短短一世,再激烈的愛恨情仇都會随死亡而消散……齊長甯對自己的情意不知所起,應當也能莫名消失吧……
知道再畫下去也畫不出個所以然,雪霁索性取出那件還差一個袖口就能縫好的冬衣,專心做起活來——再縫不完,這個冬天都要過去了。
炭火燒得通紅室内熱意蒸騰,燒紙發出的焦煙味道散不出去,雪霁略覺憋悶,放下手中活計。用窗栊支起窗牖透氣。
今日晴暖,陽光豔好,冬日的風吹進來清冽純淨,雪霁迎着暖暖的陽光閉上眼睛深吸澄清冷風,胸中濁氣一掃而空。
畢竟冬日,冷風持續吹入室内生出涼意,雪霁探身關窗,一眼望到豔陽清風中伫立着一道修長挺直的身影,束住蜂腰的金色腰帶耀眼生花。
手中窗栊掉落,雪霁望着不知在窗外沾了多久的身影喃喃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