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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盤花海礁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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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拆開外包裝殼,裡面躺着一個用油紙包裹住的薄片,淺棕色的油紙皺皺巴巴,用一根細麻繩綁住。我習慣性的聞了聞,有一股淡淡的油蠟氣味兒,用剪刀将細繩剪開,我翻出了被油紙掩住的一封信。

信封是焦黃色的,上面有斑駁的黴點,看上去很老舊了,還有些不衛生,我用酒精擦了手,又對着上面噴了幾泵。

我覺得這是誰對我的惡作劇,拿過外包裝殼查看對方地址,但上面隻寫了廈門郵局。

郵局當然不可能惡作劇,但我更想不出誰會這麼無聊,給我寄一封發黃的信。

想了想,還是把信封翻開,我倒要看看裡面還有什麼離譜的東西。

信封内是一張舊時樣式的信箋紙,土黃色的底,紅色的豎框,就在我苦思冥想,究竟是哪家古着網店會搞這樣的噱頭時,落款處的“樓”吸引了我的注意。

也許是最近都在想着這個人,信上的“樓”字瞬間就讓我冒起了雞皮疙瘩,我迅速閱讀上面的内容。

“老師,俠亡矣,我度你亦亡矣,然不知彼亡之事告誰,故書此信……”

那是一封像是家書的信,全篇帶有文言文的精簡直白,所以字數不多,但想要表達的意思卻很明确。一個名為“俠”的人死了,寫信之人對逝者無比悲痛和思念,卻又不知該向誰訴苦,而收信人,也就是擡頭的“老師”,在對方看來,也死了。

落款隻有一個“樓”。

寥寥數筆,情深意切,我幾乎立刻猜到,寫這封信的人就是張海樓,裡面提到的“老師”是我,而“俠”,則是張海俠。這封信更像是執筆者的寄托,但不知為何,竟然到了我的手裡。

視線變得模糊起來,我意識到自己竟然哭了,張海俠死于26歲的某日,張海樓如此難過,甚至不惜以書信的方式宣洩情緒,就說明他們在之後的16年感情依舊,或者更甚。

我沒見過張海樓成年後的字迹,認識他的時候,才剛剛會寫自己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握筆的姿勢也不對,寫出來的字體歪歪扭扭,相當稚嫩。

可信上的字筆鋒硬朗,是相當工整的小楷。

我坐在沙發上對着信的内容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慢慢又冷靜了下來,如果這是26歲的張海樓寫給我的信,那它是怎麼跨越兩個世紀出現在這裡的。

先不說廈門郵局對于200年前的信會不會幫忙保管至今,他一個200多年前的“古人”又怎會知道我的聯系方式?

我設想着别的可能性,比如那個“老師”另有其人,我離開後,張海琪給他們找了新的老師,可這封信實打實的在我手裡,自己的假設好像站不住腳。

我給郵局打了電話,想要問明信件的來由,可他們電腦裡沒有記錄,隻說這封信件放在倉庫有段時間了,前幾天整理庫存時搜出來一堆無人認領的包裹,又不能直接扔掉,便隻能一個一個打上面的電話,确認無主的才銷毀,到我這兒竟然找到了收件人,便送過來了。

這封信确實有蹊跷,但又不像有惡意,當務之急,我還是得先鑒定這封信的年份是否真來自200年前,而不是做舊處理。

我拿上油紙和信,驅車來到廈門的古玩市場,找到一家裝修簡約的店走進去。

老闆是個20多歲的小年輕,正拿着放大鏡驗手裡的貨,見我進來,頭也不擡:“妹妹來啦。”

老闆是我表兄,姓柳。

我的家族龐大,姓氏有三個,柳,齊,張,齊是最多的。

“你先自個兒玩會兒啊,哥忙着呢。”他道。

我走上前,一把将他手裡的貨拎到一邊:“我想找你幫個忙,在線等急。”

柳老闆剛要開口,就見我手腕上戴着二響環,眼睛瞬間就亮了:“這不是……”

“你幫我這個忙,就給你看。”我把二響環取下來放進了包裡。

我這表兄是個古董癡,隻要是古物件在他面前,就像餓狼撲食,上個月下了個鬥,帶出了一些東西,這幾天一直在欣賞。

柳老闆把手一攤:“拿來,哥幫你鑒定。”

我立刻取出油紙和信:“哥,你能看出這些東西是來自200年前嗎?”雖然我也會看一些古董,但到底術業有專攻,表兄雖然年輕,但6歲不到就跟着長輩驗貨了。

“200年前?”他興緻不高,“200年前也就是民國吧……”

柳老闆拿着放大鏡觀察了片刻,又聞着信上的油墨:“具體是不是200年倒不能肯定,但确實是那個年代的紙張和油墨,不過……”他頓了一下。

“不過什麼?”我急切地問。

“不值錢啊,就隻是普通的一封信而已。”柳老闆看着我,“你從哪兒搞來的破爛兒,連收藏價值都沒有,檔案館?”

既然确定這封信極有可能真的是張海樓寫給我的,自然不想聽到貶低的話,我把信收回包裡,對他道:“是的,機密信件,你看了要是到處講,會被滅口。”

柳老闆笑起來:“一封家書就機密啦?”我正要走,他叫我,“哎,說好了給我看二響環。”

離開古董店,表兄送了條項鍊給我,是條翡翠的月牙吊墜,很是精巧。

不過此時我無心欣賞,我迫切地想要知道,在張海俠26歲那年,究竟經曆了什麼。

他死的太早,具體案宗隻有在南部檔案館才能查到,我之前任職隻能算實習,允許翻閱的僅有明面上的資料,當時不以為然,現在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無論這封信出現的原因和目的,我現在必須去一趟檔案館,抵達門口的時候,我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南部檔案館在外看來隻是一個政府的對接辦公室,進去後隻有張海嶽在前台坐着,但牆後面有一處很大的空間,裡面是百年來所收集到的案件資料,大多都是紙質品。

張海嶽見到我,還沒開口,我便道:“你知道張海俠是怎麼死的嗎?”

張海嶽的表情有瞬間的變化,随即對我說:“小玥,你現在還不能過來。”

“所以你知道嗎?”我追問。

張海嶽點了一下頭:“這涉及到機密,我不能告訴你。”

“是因為盤花海礁案嗎。”我道。

張海嶽對我下了逐客令:“你該走了。”

盤花海礁案在1906年轟動一時,是關于從廈門到馬六甲航線船隻頻繁失蹤的案件,為查明真相,1916年,南洋海事衙門在馬六甲的霹靂州這座小城鎮上成立了南洋檔案館,也就是現今的馬來西亞。

現在的南部檔案館是在1968年重新成立的。

當初南洋檔案館成立後的第一大案,就是這個盤花海礁。

我雖然不知道這期案件的盤根錯節,但張海樓的個人生平裡,第一筆功勞就是破獲此案,那時他26歲。

既然張海俠是在26歲死的,而他們兩人感情如此之深,我相信張海俠的死亡原因,肯定跟這起案件脫不了關系。

張海嶽沒有回答我,也沒趕我走,他拿着桌上的電話撥了一個按鈕,聽筒那邊很快傳來聲音,張海嶽的表情嚴肅,将我在這裡要了解盤花海礁案的情況反饋給了對方。

我不知道電話那頭的是誰,想必是張家的某個主事,我歎了一口氣,知道這件事恐怕成不了不說,還得挨一頓批評教育。

可張海俠的事我今天必須弄清楚,實在不行,就得去找張日山替我拿到他的資料了。

就在我沮喪之際,就聽張海嶽道:“我帶你去後面的檔案庫。”

我一愣,有點沒反應過來:“我能看那些資料了?”

張海嶽道:“盤花海礁案的可以,其他不行。”

他帶着我走進了後面的辦公室,原本那裡是張家人開會的地方,隻見張海嶽對着會議桌的一角敲了兩下,牆上就出現了一道暗門。

我跟着張海嶽進入暗門,走過一段極其狹窄的通道,他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看我。

身後的門已經關了,整個空間漆黑一片,他沒有點燈,我目不能視,但黑暗對我來說并不可怕。

很快,視野亮起來,張海嶽開了燈,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間,在這裡,有數不清的書架和堆積如山的各種紙制品。

我驚訝地望着如此龐大的檔案庫,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好在張海嶽沒有讓我自己去找盤花礁案的卷宗,他輕車熟路地來到一處架子前,将裡面的資料一一拿出來,又遞給我。

等我已經再也拿不下一個檔案袋了,張海嶽才停下手裡的動作,領着我來到一張石桌前。

我晃晃悠悠地将資料全部放下,立刻就堆滿了整張桌面:“這些,都是嗎?”我終于忍不住問。

“都是。”張海嶽說,“上面的意思,你可以看完了再走,一旦離開檔案館,在你的判定下來以前,就不能再進來了。”

“不限時?”

“不限時。”

我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下午了,這麼大一堆,走馬觀花的看,恐怕也得到半夜了:“那我能給家裡打個電話嗎?”

“不能。”張海嶽說,“這裡沒有信号,被屏蔽了。”

“那,你能幫我給父母打個電話嗎。”我無奈請求。

“可以。”張海嶽答應了,“你慢慢看吧,看完了叫我,我給你開門。”

他準備離開,我喊住他:“這裡沒有信号,我怎麼叫你?”還以為他會在這裡一直監視我。

資料庫的牆壁完全隔音,那是叫破喉嚨也沒用。

張海嶽指了一下頭頂的攝像頭:“你對着那裡說話,我能聽見。”

雖然攝像頭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但出現在這個複古氣息濃厚的房間,還是有些突兀。

檔案袋上有編号,數字越小就表示時間越早,我大緻理清所有時間線,發現從案件開始到結束,竟然耗費了10年時間,我開始從最早的年份翻起。

盡管中間有一些事件被銷毀,但我還是在從大量的記錄中了解了整個案宗的全部細節。

檔案的内容隻是負責記錄事件始末,沒有任何感情描寫,但我依然能體會到當時張海樓和張海俠曆經萬難時所遭遇的各種兇險。

可惜這麼多資料,卻沒有一張他們成年後的照片。

我也終于理解,為什麼一個200年前的事件會是絕密,這裡面還夾雜了當時張家本家的陰謀算計,的确是我這樣的外家人沒有資格了解的。

我将所有卷宗放回原處,還沒等我對着攝像頭打手勢,檔案庫的暗門自己就開了,張海嶽在門口等我。

大量的信息充斥着我的腦海,一時間還有些難以消化,張海嶽也沒打擾,陪着我走到了他的辦公區域,等我回過神,才發現天色早已暗淡,牆上的挂鐘指向淩晨12點整。

“抱歉,讓你加班了。”我對張海嶽道,“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吧。”我是開車來的。

張海嶽搖頭:“不用,我就在這裡。”

“住這兒嗎?”我有些詫異,看着也不像是有員工宿舍的樣子。

張海嶽把我送出檔案館,我的車就停在外面:“你今天看到的這些,一個字都不能對别人說。”

“我明白的。”我朝外走了幾步,又回頭,“真希望以後都能跟你做同事。”

張海嶽道:“你若來此工作,就是我的上級。”

對方看上去很年輕,但既然我知道他是比我父母還要年長的長輩,于是恭敬地說:“還是需要您的指點和照顧。”

他注視着我,眼睛裡含着複雜的情緒:“你太謙虛了。”

和張海嶽告别,我坐上車,發動引擎開出幾公裡之外又停在了路邊,透過車窗,我看着海面來往的遊輪,霓虹閃爍,熱鬧非凡,又想起那時在張海琪的住所,每到深夜,海水是如墨般的黑色。

張海樓,張海俠,張海琪,張瑞樸,張海嬌,莫雲高……太多的名字不斷的在我腦海裡翻湧。

一個瘋狂的念頭趨勢我踩下油門。

我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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