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自己早有伏案,卻還要問我的意見,張海俠想盡快回到我們三個小時候相處的氛圍。對他們來說,我們太久未見,對我而言,他們已不再如當初懵懂,彼此之間有一層莫可名狀的東西隔着,大家都有點拘謹。
我低頭想了想,也不确定是贊成還是勸他們再考慮,陰謀算計搞潛伏的本事我一點兒都沒學過,也沒經曆過,給不了他們正确引導。
我找了個矮櫃坐在上面,還在努力思考方案,就聽張海樓道:“老師……”他咳嗽一聲,改口,“小玥,我記得你是醫生,還是學的西醫那套,能幫海俠看看腿嗎?”
張海俠和張海樓顯然也沒真要征求我的意見,打開話匣子,讓氣氛熟絡起來才是目的。
我現在的狀态,在他們眼中已經是放松下來了。
“當然可以。”涉及到自己擅長的領域,我便自信起來。
張海俠推脫:“不用,我的腿給這裡的醫生瞧過,已經沒得治。”三年前那場爆炸使他的整個下半身都失去了知覺,骨頭也完全粉碎,張海俠醒過來的時候,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他雖然不是醫生,但也知道自己沒救了。
他用三年時間适應了不便的腿腳,除了執行任務時隻能由張海樓單獨行動,他完全掌握了所有生活技能,也包括上下樓。
張海俠很清楚自己的未來不會再有奇迹發生,維持表面的尊嚴是他最後的執念,所以不願被我發現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殘廢。
但我既然選擇今天不走,肯定要檢查一下張海俠的傷勢是否有轉圜的餘地。在我的時代,很多百年前被稱為絕症的病痛都已經攻克,我自己也斷了一隻手由義肢取代,對他的腿傷還是很在意的。
我來到張海俠身邊,伸手就要捏他的腿,手腕卻被扣住。
張海俠松了松扣住我的手:“真的不用了。”他看向張海樓,眼中透着一絲埋怨,覺得他多管閑事。
張海樓對他吐了吐舌頭。
“你讓我看看,萬一有辦法呢?”我用安撫的口吻,以為他自暴自棄,“就算不行,我看一下,你也沒損失。”
張海樓在一旁煽風點火:“就是,讓小玥看看嘛,又不是姑娘家,害什麼羞。”
張海俠瞪了他一眼,還沒來得及反對,就已經被張海樓抱起來放在了床上,褲子一扯,直接把他給扒了。
“張海樓!”
張海俠正要發難,我已經坐在一旁,問:“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嗎?”
他歎了一口氣,放棄了抵抗,任人宰割的樣子:“嗯,之前張瑞樸帶來的醫生也給我檢查過了,沒有治好的可能。”
“醫生,他還帶了醫生?”我問。
張海樓道:“就是跟張瑞樸綁一塊兒的那個,不知道叫什麼。”
我捏了捏他的腿,又測試膝跳反應,确實無知無覺,情況有點麻煩,我問:“那個部位有感覺嗎?”
張海俠聽懂了,卻不知道該怎麼答。
張海樓一臉茫然:“哪個部位,腰?”
我直截了當地說:“生殖/器官。”
兩個男人都有些窘迫,張海樓臉皮厚一些,替張海俠回答:“有感覺的,每天上茅房。”
張海俠恨不得把他轟出去:“玥,不用管我了,沒事的。”
我擺擺手,示意他别打岔,職業習慣趨勢我不會輕易放棄,張海俠的兩條腿雖然有萎縮迹象,可三年了,普通人在這樣的環境下,早就縮成了皮包骨,可他的肌肉還沒有完全退化,說明張海樓一直在照顧他,幫他活動下肢,又或者他的身體素質本就異于常人,血液還在正常流通,不至于完全報廢。
“我要檢查他的全身,把衣服也脫了吧。”我趁着張海樓給張海俠解扣子的空檔翻出一個聽診器。
他們見過這種東西,西醫都用它問診,我拿來的也是類似的儀器,卻要先進許多。
張海俠依然很不情願,看我堅持,隻好順從。
他的身材意外的不錯,三年沒有下地,竟然無一絲贅肉,上半身的肌肉線條雖不如張海樓的硬朗,卻也清晰可見。
我猜他就算腿腳不便,還是有保持健身,就像他殺敵的時候,出手幹淨利落。
張海俠沒有看我,側着頭瞧向窗外,天空很藍,這三年裡,似乎唯有今日的天空顔色是這麼的美麗。
胸口感受到一絲冰涼,他朝我望過來,我正在用聽診器檢查胸腔,接着是肺部,以及其他髒器,我的表情時而嚴肅時而舒展,張海俠看得饒有興緻。
張海樓這時候就有些羨慕他了,側身找了找自己的胸口和腰,看看有沒有什麼嚴重的舊傷也讓我摸一下。
“你的内髒和胸骨都非常健康。”我把聽診器放在一邊。
“那就好。”張海俠剛想把衣服扣上,卻被張海樓翻了個身,露出了背脊。
張海樓不放心地說:“之前那老癟三說蝦仔的腰不行了,你也給瞧一眼。”
張海俠皺着眉頭,但或許,他自己也沒有真的介意,否則完全可以言辭回絕,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仍由張海樓擺弄。
不過,他還是默默地把褲子往上提了提,試圖把屁股遮一下。
張海俠的背上有如蝴蝶一樣的巨大傷口,那是無數的燒傷、炸傷形成的圖案,我見過很多重傷患者,隻有這次心裡很不是滋味兒。
其實張海樓不是故意戲弄,有萬分之一治好張海俠的可能性,他都不想放過。
我摸索着張海俠肩胛骨中間的一塊脊椎,這塊脊椎以下的椎骨,在當時的爆炸下幾乎全部粉碎。
張海俠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他能感覺到手指觸碰皮膚時的輕柔與憐惜,但他不能表現得像是很喜歡被撫摸的樣子。
沒多久,我便示意張海樓将他扶起來:“确實傷得很重。”
張海樓心涼了半截,倒是張海俠毫不在意。
我又對張海俠道:“其實你的脊椎有愈合的迹象,真正讓你至今都沒有知覺的原因,是腰椎處的神經遭到了不可逆的破壞。”
張海俠能聽懂這句話的意思,所有醫生都給他下了判決書一樣的結論,終生殘廢,可到我這裡,卻沒那麼絕對。
“有救麼?”張海樓問。
如果是在我那個年代,這樣的損傷花錢就能治療,可在這裡,我沒那個自信,這種損傷得先拍片,确認病因,然後再進行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