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京浮雲相伴,寝殿檀香缭繞。
一隻遊隼劃破窗牗,飛到主人的紅木玉枕邊,張開喙,露出口中的黑扳指。
秦熄卧于榻中,重新戴上黑扳指,捋着遊隼的絨毛。
遊隼垂首,流下兩滴粘稠的淚。
淚滴中,聚集了一片片殘影。
那日在緬因山,操控太子的魔魂因香妖魂飛魄散悲痛欲絕,于是冀圖寄出詭道符咒同歸于盡,誰知玄龍衛及時趕到,破壞了他的陣法。
魔魂本想讓秦熄破戒,結果卻弄巧成拙,最後隻能離開那具肉身。
作為神官,秦熄自知在神魔眼裡,凡人是棋子,他們的性命如同草芥。
縱使太子蕭鹜身份尊貴,卻也隻是個宿主,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凡人一旦被附體,就是一具失去了獨立人格的皮囊,形同皮影戲玩偶。
下凡做城主的這些年,這魔魂一直對秦熄窮追不舍,妄圖陷害,又多次被秦熄識破,失敗而歸。
花魁刺殺禦前侍衛之事,雖告一段落,但秦熄心裡明白,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
究竟是什麼樣的魔,有這麼深的執念。
秦熄幽幽地盯着黑色扳指,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霁安,難道是你?”
*
陸雪緣感覺自己快痛死了。
砭骨的寒氣無孔不入鑽進身體,渾身如同裂開了一樣,連骨頭縫裡都是痛的。
“冷,好冷……”
寒氣氤氲的冰室裡,一旁的銀魂續着法力,将少女籠罩在冰封的結界中。
幾個仙娥不停地給陸雪緣灌藥,給她的四肢熱敷,還一邊用手帕擦拭着她臉上的冰霜。
她前胸白衫是敞開的,紅色胎記在冰療的作用下,正在滲出瘀血,逐漸變淡。
秦熄進門,看到了這一幕。
陸雪緣置身與冰天雪地,手腳纏着鎖鍊,血漬順到冰床上,胸口的紅色胎記還在依依不舍地折磨她。
突然,仙娥尖叫一聲,“不好了,不好了!”
法力瞬間斷了,銀魂睜開眼,問道:“怎麼回事?”
仙娥面若桃紅,含羞帶怯地跪在地上,說:“陸姑娘,她來了癸水。”
秦熄斂着眉,疑狐地看向銀魂,卻被銀魂狠狠地瞪了一眼。
想到陸雪緣來了癸水,在冰床上躺了這麼久,造成嚴重的體寒,仙娥急哭了。
她瞄了一眼景王殿下,随即被他冰冷的眼神吓到了,隻好求另一個。
“神醫,快想想辦法啊!陸姑娘她落紅了……血流不止啊!”
仙娥道:“可不可以讓她休息一下?現在女孩子是特殊時期,若強行冰療,她會很痛苦的。”
銀魂正要回話,秦熄卻道:“會死嗎?”
仙娥一愣:“不會,可是……”
“那就繼續。”秦熄說。
神官重返仙京沒有登記,秦熄多呆一刻,就多一刻的破綻。
銀魂氣得拍案而起,指着景王道:“你你你你你你,我說你什麼好,你簡直不是人!”
秦熄眯了眯眼,完全不明白銀魂為何罵人,見他吞吞吐吐的樣子,也懶得搭理他。
銀魂說:“這姑娘好可憐,景王,你難道就不心疼嗎?”
秦熄摩挲着黑扳指,道:“她受過很多傷,多一次又何妨。”
“……”
銀魂看着陸雪緣手腕的圓環,歎氣搖頭,“你沒有心。”
說罷,銀魂問仙娥:“冰療已經進行到第幾層了?”
冰療總共十層,一層比一層艱難,一層比一層痛苦。
仙娥說:“還剩最後一層,不過,我擔心她會扛不住。”
銀魂看了秦熄一眼,沒好氣道:“你去按住她。”
秦熄直徑走過去,冰床上的少女蒼白無力,骨瘦如柴,唇無血色。
混沌中,陸雪緣感覺跌進了寬敞的懷抱。雖然不夠溫暖,卻足夠堅實可靠。
伴随着寒氣再次入體,渾身的骨骼猶如嚴冬時的冰淩,一碰就碎。
雪白的霜花順着墨絲簌簌落下,她擡手攥住自己的脖子,鎖鍊發出嘩啦的聲音,下一刻,被男人緊緊抱住,任憑少女如何掙紮都被壓制得死死的。
紅色胎記湧出最後一波瘀血,從胸口處脫落。
陸雪緣渾身一顫,封存的記憶終于被撕開了——
她仿佛回到了那個悶熱的夏天。
烈日當頭,随着尋春閣相幫的一聲吆喝,薅醒了睡到日上三竿的花魁,在老鸨子的催促下,少女起床梳妝打扮。
突然,乍出一陣瓷器破碎的聲音。
藍色花紋的白瓶滾落在地,紅紅的玫瑰香膏溢了滿地。
見狀,花魁們沒有說什麼,自顧自地上妝。
今日是合歡宗重新開張的日子,老鸨要帶着她們去助興,若延誤了良辰,是要被關柴房餓肚子的。
夏聆町怯生生地蹲下,一片一片拾起碎渣,小聲詢問周圍的花魁,“可不可以,借香膏一用?”
幾個花魁掩飾道:“對不起夏姐姐,我的香膏見底了。”
“我也是,我也是。”
夏聆町剛來南湘城,被吊在柱子上暴曬,她的過去就逐漸傳開了。
有關她的書信被百姓争搶,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攪和在一起,堅信夏聆町穿梭在幾個皇子之間謀事,絕對有髒病,被她賴上,是會傳染的。
從那以後,所有人都無比嫌棄夏聆町。
這時老鸨大搖大擺走過來,一腳踩過去,夏聆町痛得尖叫。
她的手被踩進瓷片碎渣,血流不止。
正當老鸨小人得志地笑着,突然粗壯的腰挨了一記狠腳。
陸雪緣踹了老鸨好幾下,瘋狂咒罵:“夠了,你他媽再動她一下試試!沒完了是吧?狗爹養的玩意兒。”
老鸨被踩了一圈熊貓眼,嘴裡罵得更髒。
陸雪緣全當她有屁沒地兒放,自顧自地走到夏聆町身邊,扯下裙擺的白布裹住那隻手,又遞給她一瓶香膏:“去我房裡補妝吧。”
午後去了合歡宗,老鸨喝得興起,在達官貴人的煽動下,将陸雪緣推上台,實行拍賣。
聽着自己被一聲聲擡高的價格,陸雪緣被丢進多号房之前,一陣迷香迷暈了她。
夏聆町出手相救,代替她在多号房受盡欺辱。
直到宴席結束,陸雪緣清醒過來。
看着那雙如同照鏡子的柳葉眼,她問道:“夏聆町,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都是入了賤籍的人,我不需要貞節牌坊。”
夏聆町笑着說:“沉不住氣,你以為身體隻是皮囊?身體如同器皿,對于修煉之人來說,若器皿受損嚴重,許多功法是練不成的。”
陸雪緣訝異地看向她。
夏聆町道:“白天我見你房裡有一隻魔物香爐,那是個好東西,你一直拿它修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