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間的硬币表面有粘稠的污垢,像是被陳年放置在廚房的角落,不經意發現時已經連凹凸的縫隙都被油污填平了。
她有些抗拒地攤着掌心,松松地抓着硬币。
好在他并不在意黎蔓是否接納他送出來的東西。就如同贈出的向日葵一般,似乎用東西填滿她生活的空隙就能使他滿足。
冰涼的手指撫慰般拍了怕她的臉頰。
在臉頰上遊動的冰涼似蛇蜿蜒,她半阖的雙眼隻能看到無盡的陰影。
月光從窗邊照下。沒有大城市林立的鋼鐵巨獸,晴朗的夜空會分外明亮。
這個時節的小鎮是非常舒适的。小時候她會搬着小闆凳坐在這裡看着媽媽做飯。明亮的氣味在空氣中碰撞,成為了童年唯一點綴的色彩。就在同樣的角落,廚房的氣息讓她産生被幸福包圍的錯覺。
時光永遠無法重來。
老舊的下水管道散發着一股古怪的臭氣。過量的清潔劑撞上不斷溶解的腐爛食物殘渣,從管道口爬出的可怕氣味輕而易舉将過去的氣泡打碎。
她的心情竟然平靜得可怕。
是的,現在隻剩下她了。
漆黑的視線中仿佛出現了澄亮的月光,身上的龐大暗影如影随形,罩在這條孤獨的影子上。黎蔓除了順從,想不到别的苟活的方式。她溫柔地近乎笨拙,也笨得過于軟弱。即使不明白他的占有欲和執念從何而來,隻得帶着恐懼接受了。
【明晚見。】
留下這條訊息後,他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她擡起手,慢吞吞地擦了一下唇角。衣領已經被打濕了,緊緊地吸着脖頸。
黎蔓麻木地坐了一會兒,起身洗掉了放在洗碗槽中的碗筷。
他還要做到什麼程度?
黎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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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着好幾天睡不着,這天她又醒得很早。打開店門,鋪面而來的是過于複雜的花香。憑空出現的鮮花擁得擠擠攘攘,黎蔓有些無從下手,謹慎地拄着盲杖邁入。
她的手指從花瓶上一一點過。
玫瑰、滿天星、康乃馨、風信子……
因為失明的緣故,店裡的鮮花的品種穩定地控制在十種左右,都按照固定的順序擺好。一般幫忙更換的都是來送花的師傅,父母有時也會來幫忙。不過他們昨天走得匆忙,顯然不是他們良心大發做的了。
數完最後一個花瓶,她的手指一空,落在了台面上。掌心被圓圓的東西硌住。
是五枚硬币,不多也不少。
她小指一顫,似乎身後覆上了一具過分冰冷的身軀,大手親密無間插入她的指縫,帶着她抓起了硬币。
他的氣息并不具有侵略性,甚至是很清澈的花香和草木混合的氣息,聞起來如水般淺淡。可花店中到處是花,使得他的氣味融合在各個角落,無孔不入,下一秒就會如同陰影般飄來站在她的身後。
【晚上見】
她猛得松開了手,往後踉跄了一步。
硬币掉在了地闆上,發出了清脆的叮咚聲。有幾枚立着滾入了縫隙。
黎蔓看不到,她蹲下身摸索了半天,隻找到了兩枚。
窗戶被敲了兩下。
“小蔓。”
黎蔓下意識将硬币塞進了口袋:“來了。”
老劉捧着黎蔓送來的涼茶長籲短歎:“你爸媽也真是的,好不容易過來一趟也不多陪陪你。小蔓啊,沒事的,叔跟你嬸子打過招呼了,你要是害怕,就搬到我家來。”
但黎蔓很清楚老劉家裡是什麼情況。嬸嬸身體不太好,需要靜養,如果她貿然答應邀請隻會給他們添亂。
“不用的,劉叔。”她說,“我更喜歡一個人住,況且樓下就是店面,我住在這裡也方便點。”
老劉欲言又止,最後歎氣:“你不容易啊。”
要是他家裡有這樣的姑娘,放在心尖疼還來不及,怎麼會舍得把她扔到這樣荒涼的鎮上。
這樣的感歎黎蔓已經聽得太多了。沒什麼不容易的,日子都這樣過來了,隻能忍一忍罷了。她微笑着把空掉的茶杯續滿,不多不少,剛好和杯口齊平,耐心說道:“沒關系的。”
她其實有些厭煩說出這句話。
老劉又歎了口氣:“有事劉叔一定幫,你盡管告訴我。”
要是黎蔓沒有失明,現在也是快活潇灑正要享受大好人生的青年。當年退學時黎蔓甚至還沒有成年,現在一晃五年過去,黎蔓越來越沉默,仿佛一株含苞枯萎的花。
那雙失焦的眼睛着實可惜。
老劉的目光一凝,停在了黎蔓的掌心:“你抓了什麼東西嗎?怎麼黑漆漆的。”
黎蔓呼吸一滞,“剛剛在收拾東西,埋了點土。”
老劉一愣,哈哈一笑:“抱歉啊,最近神經有點太敏感了。”
案件遲遲沒有進展,這幾天甚至還新增一例。因為現場殘忍無比,上面下達了封口令。老劉壓力很大,他怎麼也想不通這麼一個旮旯角,在他退休之前居然還能砸上這樣的案件。
不過這絕對和黎蔓無關。要是有關系,黎蔓就不會好端端地站在這裡,而是被送往警局,成為解剖室的又一具屍體。
他歎了口氣,捧着茶杯離開了。
老劉走後,黎蔓平複狂跳的心髒,迅速擡起手輕嗅了一下。
手心有股很濃的土腥味,居然恰好和她編出的說辭一樣。她沖洗掉了掌心的土,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
今天的生意出乎意料的好。
來曆不明的鮮花幾乎完售。她頭一次賺到這麼多錢。
“明天還有花嗎?”客人遺憾問道,“之前的好像沒有這麼好,如果還是這麼便宜的話,我明天還要來買一點。”
黎蔓也不知道,隻能說:“隻有這麼多了。下次有機會再來吧。”
也難怪,之前放在花店的都是篩選過的次品。父母的原意隻是想讓她找點事情做,而不是真正跟個廢人一樣混吃等死。店裡的鮮花不太新鮮,價格很低,賣不出去就是被扔掉的命運。
黎蔓已經習慣了冷清,驟然間迎來這麼多客人,忙得頭暈目眩。
等收拾完殘局,她才恍惚回過神已經是晚上了。
鬧鐘準時報時,提醒她已經到了閉店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