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在端雲皇後的注視下,将碗中藥一飲而盡,末了嗆咳了一聲。
悠悠道了句:“這藥真是越來越苦了。”
端雲皇後笑着從皇帝手裡接過空碗:“良藥苦口,良藥苦口,苦口的才是良藥呢。”
“也是。”
魏帝輕應一聲。
他看着身側這個與自己相伴了二十餘載的女子,竟也已從容顔娟好的豆蔻少女變成了韶華已去的中年女子,忍不住感慨道。
“唉,昨日之事猶在眼前,可一眨眼,朕卻已生華發。”
“你說是吧,皇後?”
端雲皇後聽到這句,端着空碗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但很快便鎮定自若道:“陛下哪兒的話,您還正當盛年,臣妾卻是老了。”
魏帝似乎沒有瞧見端雲皇後的異樣,隻是自顧自道:“把澤鋒圈在宅子裡,不許他上朝堂,你可是在怨朕?”
端雲皇後此刻已把空碗放好,聽後搖了搖頭,在燭光映襯下有些乖戾的臉上吐出的卻是溫情的話。
“臣妾不敢。”
“澤鋒那孩子少年心性,缺曆練,更何況他還做錯了事,是該罰的。”
兩人夫妻二十餘載,怎會不了解彼此。
魏帝看着端雲皇後假作乖順的模樣,垂了眸子,腦海裡卻突然浮現起了另一個女人。
隻是那個人,許久不肯再對自己溫言說一句好話了。
想到這裡,魏帝心中忍不住歎息了一聲。
良久,才掀起眼眸,視線若有似無地掃過被端雲皇後放置在一旁的空碗,而後便躺下轉身道:“朕倦了,休息吧。”
端雲皇後看着魏帝的背影,臉上的笑意愈發寡淡,但音調未變,仍舊是溫情的,帶着笑意的道了聲:“好。”
就此,夜幕拉開。
此時大魏皇宮萬籁俱寂,黑夜悄悄來臨,而北夏卻是另一番景象。
*
北夏。
魏長陵與清淼一前一後快馬奔襲,他們出府時臨近日落,如今已疾馳在茫茫黑夜。
魏長陵想了近一日,拖是拖不得的。
她想了近數百種辦法,但其中最快、最直接的就是把自己當做餌。
北夏的人,不是沒有對她恨之入骨的,青天白日裡他們不敢動手,可如今夜幕四起,街上隻有她和清淼兩人,他們難道也不敢麼?
黑夜來了,人心攢動。
她要的就是那些一個個隐于黑暗裡,披着人面皮的惡鬼沖她張開獠牙。
來啊,她魏長陵等着!
*
陰沉沉的天,冷月懸空。
城北一宅子,偏院之中,似是私刑之所。
先前一個活生生、尚能用腳拼命登地的人,囫囵進去走了一遭,再出來,卻渾身浴血,生機盡喪。
此時一個人影被燈火映照,在空曠的院子裡,茕茕孑立,猶如鬼魅。
“禀家主,那位殿下出府已近一個時辰,此刻正騎馬在主街奔馳,身側隻有侍女一人。”
“動手。”
被稱作“家主”的人張口下令,沒有絲毫猶豫。
手下剛準備颔首得令,可在場的第三個人卻面有猶疑。
他道:“魏長陵多日閉門不出,如今卻一反常态,難保不是陰謀。”
“那又如何?”
“當年隴上一役,正是她對魏帝獻策,才讓我軍死傷過半,父親和小弟才因此喪命。”
這位“家主”的聲音裡含着不容置喙的陰狠。
“可……”
那人還想再勸,可似乎又不知該如何去勸。
“怕什麼,想要魏長陵命的,又不止我一家,你且看吧。”
言罷,便一記冷眼看向待命之人。
手下得到眼色,當即颔首領命退下。
夜色……愈發濃重。
*
魏長陵在風馳電掣的速度裡,抿了抿有些發幹的唇。
哒哒的馬蹄聲在空曠的街道回響,魏長陵擡頭看了看周邊街道屋舍上空蕩蕩的角落。
而後她看着寂靜的主街,算着時辰,算着距離,算着永遠難測的人心。
倏忽一瞬,她勒停馬匹,馬兒揚蹄,嘶鳴之聲貫穿街道。
魏長陵騎着馬,在原地慢慢踱着,似乎在警惕着什麼。
寒風在寂靜中呼嘯,冷意貫穿了整條街道。
魏長陵慢慢眯起了眼。
她從沒上過戰場,但比起戰場上的明槍,大魏皇宮裡隐匿于暗處的冷箭,從來都是她司空見慣的東西。
所以,對于危機,她比任何人都要敏銳。
果不其然,不多時,“嗖”的一聲铮鳴之聲,劃破寂靜的長夜,冷冷向魏長陵的方向飛去。
魏長陵微微側身,冷箭擦着她的面皮落了空,留下了一條淡淡的血痕。
身下的馬似乎受了驚,嘶鳴聲愈發不安。
而剛剛的那一箭,似乎是一個訊号。
冷箭一出,街上頓時憑空出現了幾個黑衣人,一前一後攔住了她們的去路。
魏長陵譏諷一笑。
北夏的人,果然都是酒囊飯袋。
方才他們若數箭齊發,她現下怎麼說也是非死即傷。
可他們卻非要現身動手,無非就是想要活捉她。
但就算是活捉,他們收了弓箭,隻拿着劍對準她們,也是愚蠢至極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