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絲連成線,密密麻麻地砸向地面,發出碎瓷一般的聲音,卻襯得屋内愈發寂靜。
魏長陵端詳着衛景時的眉眼,根本都沒細品他的話,就低頭一笑。
她笑問道:“需要你做什麼?”
衛景時食指一扣,微微皺眉,并不解魏長陵因何發笑。
魏長陵複又擡頭看向衛景時,雖眉眼含笑,卻藏着悲涼。
她問。
“衛景時,若抛不開家仇,你又能為我做什麼,我又敢讓你為我做什麼?”
“時至今日,玉陽樓一事仍舊在我心頭壓着。我原想着北夏一行你我或可短暫地摒棄前嫌,可你呢?”
“你我前頭在宣帝面前佯裝恩愛,轉頭你就讓茯菀笙入府,你把我置于何地?嗯?”
魏長陵自與衛景時成婚後,從不曾像現在這般疾言厲色地質問過他什麼。
可現下這一連幾句的發問,倒是将先前所有的甯靜平和撕個粉碎。
衛景時聽後垂眸,喉嚨裡像哽着不知名的物什,張了張口,最終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而這時,清淼端着煮好的藥推門進來了。
她有些訝異衛景時的出現,又看了看魏長陵的臉色,連忙放下藥盞,欲趕衛景時出去。
可還沒等她擡手,衛景時隻留下一句,“這次你可以信我”,便垂眸走了,身形還帶着些落寞。
清淼看着這樣的衛景時,一時覺得有些莫名,又回頭看向神色同樣有些落寞的魏長陵,抓了抓腦袋。
而此時,垂眸的魏長陵,眼神中卻是一片寂寥的清明。
*
今日注定是繁忙的一日。
魏長陵自知需要有一個好的身體,她沒等清淼催促,便接過藥盞,仰頭一飲而盡。
清淼遞來一顆蜜餞,她卻搖了搖頭,扶手拒了。
心頭千思萬緒,嘴上便也嘗不出苦與甜了。
但好在方才的片刻,她已做了取舍。
接下來……
“将南長與南平喚來吧。”
魏長陵輕歎道。
*
北夏皇宮。
明達在爐子上取了滾水過來,彎腰替宣帝添了新的茶水。
宣帝昨夜回宮後便再沒合眼,此刻有些疲倦,隻能喝着濃茶吊着精神。
明達端詳了一會兒,才試探着開口:“那位長陵殿下也是膽大,明知這都城之中人人都想要她的性命,卻偏生似不怕死一般。”
說完,他又看了眼宣帝的臉色,而後才道:“還累得陛下宿夜未眠。”
宣帝握着熱茶。
閉着眼回想昨夜一幕幕,随即笑道:“她是膽子大,卻也不是有勇無謀。昨夜适時入宮的一封信,已然是她給自己留的退路。”
也正是因為這封信,他才能在恰好的時間,出現在主路之上,看那一出戲。
但他确實沒想到,擺戲台子的人竟也成了角兒,豁出命來給他唱了一曲。
有趣。
當真是有趣。
那封信正是經了明達的手,故而他并不意外,但讓他意外的卻是宣帝的神态。
他将想說的話在心裡又過了一遍,方才斟酌道:“那另一位殿下那,該如何回?”
魏澤鋒方才遞了信來,說想見宣帝一面。
可他瞧着,陛下如今願不願見,倒是兩說。
果然。
宣帝一隻手輕輕拂過茶盞的沿兒,斂了笑,但也不是完全冷下臉來。
隻道:“先讓他等着吧。”
“是。”明達低頭應道。
他總覺得,這北夏剛剛定下來的天,似乎又要變上一變了。
*
魏長陵喚來南長與南平,一是為了符雲的事,無論是在北疆還是入北夏,都是他們二人在查。既然現下有了眉目,自然要與他們再細細從頭對過,好讓自己心中更有數些。
二來……
昨夜她舍去命鬧那一出,可不僅僅是為了攪亂北夏的水,動搖宣帝,博得籌碼而已。
她的命很金貴,若要豁一次出去,自然要得到十足十的利才行。
現而今,她最缺的就是人手,但昨夜一行,這個問題也已解決了。
她已摸清了大部分父皇在北夏安插的暗探所在。
魏帝多疑,從不肯真心信任誰,包括她這個女兒。
魏長陵明白,父皇雖然明面上是讓自己來替他探聽北疆虛實,實則也是在試探自己對他的忠心。而她……也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才能順利的來到北疆。[1]
同樣,也是因為疑心和防備,所以他默許自己來到北夏,卻不給自己任何護身的籌碼。
讓自己不得不借用北疆的人手,可若最後真的是被衛家的人護住,隻怕父皇還是要對她生疑。
疑。
這個字當真是伴了他一生啊。
她有時也會好奇,父皇這樣的人,真的會有真心可言麼?
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給的人,她仍舊能挖出來。
各國雖然表面平和,卻不可能不在對方的地盤安插自己的人手。
她太過了解她的父皇,所以即便他不曾言明他在北夏何處安插了暗探,她也有法子找出來。
前幾日她與衛景時出門在城南“閑逛”,“閑逛”之處她俱已留心。
而古離離城前去城裡的各大藥鋪以做幌子,多半去的也是城北的藥鋪,他每日回來,也與自己細細說過讓他留心的地方。
這些都是她提前步下的棋。
而昨夜,她策馬狂奔,幾近繞城一圈,已然将整個北夏都城的地形爛熟于心。
父皇會在哪裡安插人手,她已然心中有數。
如今要做的,也就是将他們收為己用罷了。
可她不能主動找上去,否則太過洞察帝心,父皇仍舊會驚懼猜疑。
她要做的,是讓那些隐于暗處的人,主動找上她來。